偏遠之地對上戶不甚嚴格,若流民住滿一年、或遇特赦、節慶,甚至通過買賣,皆可入戶。即便回京,只要無人認出,她亦可安然無恙。
如果不是她自報身份,至少短時間裡穆守安查不出她什麼。
「我不懷疑呂姑娘要救小鯉魚之心,但我想知道為什麼。」
提到崔玉節,她的鎮定神情之中方有一絲鬆動,然而也只是一閃而過。
「我救他,也是為我自己。崔氏最後一人,聞家最後一人,無論是誰我都會救,此事了結,我才不愧對母親。從此往後,我身上也再無掛礙。」她還請穆守安將呂遂願安排至阿娘曾住過的道觀,所有銀錢全數交予小妹。
穆守安忽然明白崔玉節為何說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了——她的涼薄不僅對別人,更對她自己。
看看天色,此時康壽那邊應該開始了。
穆守安雙手揣在袖子裡,輕聲道:「這一子,不好落呀。」
太陽落山,牢房內點起數量不少的燭火。
極細的刀刃刺破皮膚,風凝月露被滴入細小傷口,按照全身血液流向共計五處,再覆傷止血,以針灸加速藥物流動。
「與解毒藥一起經腸胃入體,抵消掉一部分藥力,許多人都已經受不住……她還是個女子。現下這般,怕不會直接一命嗚呼了?」醫工膽戰心驚地問。
眼前的呂鶴遲盤腿而坐,雙目微閉如睡著一般。
康壽搖搖頭,是「不會」還是「不知道」,他自己也拿不準。
「呂姑娘的意思是,已經尋到解藥了?」
她輕輕點頭:「尋到了。」
「既然你提出離府七日,是配置解藥需要七天?若有藥方,翰林醫館上下都可幫忙。還是說姑娘信不過我們?」
呂鶴遲笑了:「解藥從一開始就在康醫官手中了。」她看向他的藥箱,「風凝月露——原本就是生肌解毒之藥。雖然原本用法也兇險,但我父親更加用錯了它。」
「它還有別的用法?」
「需要一位『藥引』。」
「何物?」
她拿出一張疊得極為整齊,被塗抹了一部分的拓印打開,鋪在康壽麵前。
輕聲答道:「『我』。」
呂鶴遲的身體在微微發熱,
血液脈氣中有一些東西在鼓動,隨著她的呼吸、脈搏,流經全身與臟腑,因為發現新的血肉而歡呼雀躍,喧囂不停。
呂鶴遲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奇妙。
原來風凝月露真的是「活的」。
這些塵微之物似乎對她感到好奇,在陌生的身體裡四處奔走,忽而又凝成龐大猙獰的不可名狀之物,俯身看著她,問她:你是誰?
呂鶴遲無法回答,它便自顧自的說:你是生與殺之人。是死與召之人。
她不甚懂,卻又好像明白它指的是什麼。
身體驟然下墜,永無止盡地下墜。風開始撕裂她,皮肉被鉸開,骨頭被掰裂,巨大的疼痛甚至讓她無法叫喊,便墜入死亡的寂靜里。
時間漫長又若須臾,呂鶴遲聽見幼兒嚎哭聲。她看到有一婦人誕下嬰孩,遠古的天地之中響起她的哼唱。哼唱時而幽遠時而高亢,祈禱之聲伴隨著戰士的怒吼響徹山林。
塵微之物四散而開,包裹著呂鶴遲,緩緩地,重新進入她的血脈。
細細地啃食著她。
那不是痛,是比疼痛更難過的絕望與恐懼。呂鶴遲感覺自己的軀體開始消失,她拼命地想要阻止,卻徒勞無功,直到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它們把她啃光了。
細細密密的痛楚從已經不存在的身軀里泛濫起來,然後痛也消失。這讓她更加驚恐。
她死了嗎?
那句話如何說的: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她現在是什麼?
不知是誰的哭與呻吟響起,與她的消失混合在一起。
呂鶴遲發不出聲音。她沒有「聲音」可發了。
忽然,疼痛又來了。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是哪裡帶來的痛,那些塵微之物吃掉她,帶著她的血肉重新變成她的身體,刀切開了「她」和它們組成的四肢,血液汩汩流出,被人咕嘟咕嘟地喝掉,吞咽之聲響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