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呂鶴遲出府的人是高英娥,摸一摸她的臉,低聲說:「好孩子,照顧好自己。」
待她身影遠去,高英娥回去主院見崔玉節:「都安排妥當了,少主人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擔心府中。」
「高嬤,此次兇險不同以往,你也不能留。」
崔玉節已經準備了馬車和護衛,送她回鄉下老家避禍。
高英娥拍拍他的手背,「我走了,再把家僕女使都遣散了,這偌大個宅邸怎麼辦?若如你說得那般兇險,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崔玉節何嘗不知呢?他和呂鶴遲皆身在漩渦之中,走脫不得,尚且能彼此拉扯著搏一次,可是高嬤怎麼辦,她本就不是局中人,卻是最有可能被自己拖累的無辜之人。
「老身活到這麼大歲數,榮華富貴也享了,也代你母親看你長大了,還看到你有了心愛之人可互相託付,足矣。」
她招呼女使傳飯,與崔玉節一同用早膳,「況且,我可不覺得要避呢。呂姑娘是你命中的吉兆啊,一切都會成的!」
「吉兆」呂鶴遲一入落羽觀,便寫了兩封「拆字命批」,請言風師兄送去衛王府邸與樞密使薛仁則府。
衛王不信這些道人,門房也不給言風好臉色,要轟他走。可言風渾不在意,說:「在西南長山寨,我那外門小師弟罵過衛王身邊一位副將。她覺得對貴人有愧,便求祖師爺給貴人批字,還請這位貴人收下。」
「那你送到王府來做什麼?」
「副將有難,統帥受累。她從崔氏府上來,深有所感。」言風施了一禮,「貧道落羽觀言風,一會兒還得跑一趟樞密使薛府,軍爺不如看在貧道跑腿兒的份上,捐些香火錢?」
「崔氏府上、樞密使薛府」——即便半信半疑,就因為這個人人喊打的「崔氏」,那將命批還是被送到了穆成禮手上。
匡瑞聽聞立即來到王府,看韋昭寧與衛王都眉頭緊鎖,便奪過來看那張批文:「從匸從王,匸隱弓藏弩之象,內蘊十八子刀兵氣,王藏於匸,主君臣有隙;左玉右耑,玉碎一點再添木,言絲相絞,謀於密而顯於亂。日入至日出,金戈大起,白玉需助。」
他看半天沒怎麼懂,但怎麼看批文說得都不是好事,便罵道:「那女醫實在不地道,罵老子就算了,怎麼還寫這神鬼玩意兒來咒我?!」
韋昭寧白眼翻上天,「這就不是寫給你的!」
「啊?」
他添了幾筆重新遞給匡瑞,「十八子」、「言絲相絞」、「玉碎添『木』」,匡瑞恍然大悟:「李欒?!」那這「君臣有隙」、「謀於密而顯於亂」、「白玉需助」自不必多說。
穆成禮看著那句「白玉需助」,玉碎一點為王,白王為皇。
這是崔玉節傳給自己的話:李欒謀逆。
薛府同樣接了一紙命批,那道人一邊說「請捐點香火錢吧」,一邊說「外門師弟安江之行結識薛家郎君,清江郡王王府內多有冒犯,給薛家郎君送一紙命批謝罪。」
薛證是跟隨郡君大婚的婚船一起回京的,那時候崔玉節剛因「瑞兆案」被打入台獄,後又是「聞氏案」,他便一直沒能有機會再見呂鶴遲。
薛證對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讚嘆她有俠義之心,處變不驚,即便挨了一巴掌,也覺得她恩怨分明,有江湖中人的道義。
可惜卻與那崔玉節糾纏不清,早晚要毀於這佞臣之手。
所以薛證聽了傳報,親自跑出來給錢,拿了命批來看。那道人連連謝過,說「還是樞密使出手闊氣,哪像衛王府只給了半貫錢。」
衛王府?薛證看完便知,這不是寫給自己的,而是給父親的。
「從艸從辛,艸含雙木,木為艸子,犯上而顯;左登右言,言絲而絞木,露鋒芒與某。」
「木子犯上,李,言絲而絞木,欒。」把左言右登寫成左登右言,「反」。
這是崔玉節帶給父親的?可他不是李欒同黨嗎?這該不會是某種試探?
另一邊的衛王,與他有同樣的疑問。
天子從稱病到真病,雖秘而不宣,但因解藥來源與康壽之故,五皇子與其幕僚仍是早一步得知。穆成禮即使萬般不願參與兩個侄子奪權,他的身份卻已經註定,他終究無法獨善其身。
帶回李欒罪證,無論他願還是不願,他都被劃入淮王之系。
自從朱華宮變後,天子不僅不立儲君,更責令眾皇子不得參與政事,不得私下結交官員,以防再出一個「小朝堂」。
可即便朝中無太子,百官心中也有自己的「太子」人選。
兩位皇子在能夠左右儲君的重臣之間,更像是兩面旗幟,少有能夠自己選擇的機會。所以穆成禮對他們談不上好惡,誰做了皇帝對他而言都沒太大區別。
然而安江之行,讓他發現那個慣常嬉皮笑臉、沒有半點親王端莊的穆守安,其城府之深,遠非表面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