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衛王及禁軍坐鎮,安延城內不似白余那般兵荒馬亂。呂鶴遲目視恢復得好些便從白余出發,剛一進城就被衛王部下叫去帳中。
原因無他,白余之事她乃親歷者,有許多細節需要與她當面確認,簽字畫押後才可上報天子。
穆成禮如今再見她,也不由得感嘆:從西南到東北,砂藍鬼主座上賓到天子登基的有功之人,這女子短短一年的經歷比旁人一輩子都還要驚險詭譎,稍不注意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可若不是她,不是這幾番險遇鍛造出來的心性與膽識,換個人來傳白余叛變之信,穆成禮都要懷疑幾分真偽。
「此次你冒險傳信,解安延三面被圍之危,助我大應守住龍窩湖,本王必會上奏天子為你請功封賞。」穆成禮看著她腰間斧子上的血跡,「但叛變之人應有軍法處置,因私復仇之事萬不可有下次了。」
看到暫代白余守備的常顯於回傳中說:「因義妹攔截叛軍墜崖,呂氏女持斧砍下柴三果頭顱」時,穆成禮實在難以想像那沉靜溫婉的女子,會做出這種事來。
呂鶴遲面無表情地回道:「那賊人首級還請總統領留給我。」
穆成禮頓了頓,「我知你失去妹妹心中悲痛,令妹大義,亦是豪傑。此事我便應允了。崔統將之事你也不要擔心,一旦尋到他的蹤跡,直衛司會立即通報於我。」
呂鶴遲神情這才有了變化:「他發生何事?」
「你不知道?左監軍沒有告訴你嗎?」穆成禮疑惑道,但還是接著說,「他深入烏灑後方,直入國境後失了蹤跡。我軍也要徹底打得烏灑不敢來犯,明日本王也要隨軍拔營,繼續往北。」
失了蹤跡。
他也失了蹤跡。
呂鶴遲心口驟然疼痛,疼得她眼前發黑,彎著身體倒了下去。衛王部下連忙上前攙扶,呂鶴遲摸索著從藥囊里找出一粒藥來,放在嘴裡嚼了。
「呂姑娘……你可還好?」穆成禮有些擔心地問道,「快去找軍醫來!」
「不必。」
呂鶴遲平順呼吸,看著穆成禮說:「總統領有所不知,他身中風凝月露之毒已是危重之期,解藥又於宮變之中損毀——這次出征,他本就有去無回。」
穆成禮雖然對風凝月露有所耳聞,卻並不以為它傳聞是真。直到這次宮變中解藥出現,才知曉原來崔玉節在西南時傷愈如此之快皆是此毒所致。
「照呂姑娘所言,他還有多久時間?」
呂鶴遲搖搖頭:「在獻出解藥之前,他已出現瀕死之症,僅有少許毒性拔出。氣脈僅存一二分,再一次重傷怕就性命不保。」她看向穆成禮,「所以總統領若找到他,無論何時何地,懇請告知民女,民女必將趕來見他一面。」
先是妹妹,又是崔玉節,即便穆成禮不關心她與崔玉節之間是何關係,卻也看得出她的精神已如強弩之末,在勉力支撐。
穆成禮低聲答應:「好。」
烏灑境內的草木已經開始帶上枯色。
崔玉節率軍擊潰烏灑軍側翼時,大應禁軍也同時向烏灑正面進攻。
雖然未能如預期一般從白余圍攏安延,烏灑一萬餘鐵騎也不容小覷,龍窩湖平原上殺聲震天,火光與血色持續數個日夜。
衛王誓要將烏灑徹底打退,大軍絕不後撤。烏灑新王兵馬不可比先王之壯,可算是傾巢而出,崔玉節便決定反客為主,以追擊折兒沖為名擾亂烏灑境內。
折兒沖麾下幾名將領也可謂驍勇,護送兵馬在崔玉節手下折損十之八九,依然與他戰了個一日夜。
「統將!我們與大軍分開太遠孤立無援,再深入就危險了!」副將追上崔玉節,向他喊道,「何況您還受了傷!」
甲冑被破,脊背上還插著斷箭,腰腹中刀血流如注,崔玉節用罩衣把傷口勒起來,仗著自己風凝月露在身而不肯撤退:「折兒沖就在前方,怎能此時放棄?」
說話間,烏灑軍的弓箭與短刺同時向他襲來,只見前方一騎突然喊道:「小郎君莫要追了!妾身認輸,下回再戰!」
崔玉節驀然一怔:這個聲音是——秦觀妙?
她不是應該在京城被收押入獄了嗎?即便有通天之能也是逃不出來的。
哈,原來如此。
折兒沖已經活不成了。
崔玉節勒馬,「若帶不走折兒沖的人頭,那就多摘幾顆烏灑蠻子的腦袋!」
從軍營出來,呂鶴遲沒有休息便去見了舅父。呂慎嚴看到她那張與呂見仙頗為相似的臉,當下怔愣片刻。
「見仙之女鶴遲,見過舅父。」呂鶴遲對舅父行大禮,「不孝女未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送終,謝舅父讓我阿娘、阿弟落葉歸根。」
呂慎嚴趕緊扶起她仔細端詳了半天,未語淚先流:「你一個人……吃了許多苦吧!」
從京城到梁縣再到東遼,呂鶴遲將為何今日在此簡要講明,呂慎嚴又是一陣痛哭。呂鶴遲想,她應該也要哭的。可是她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