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心來寫字時總能忘卻許多煩惱,兩個月時間裡,竟然是抄了厚厚一冊。
手抄得酸了,她便給孩子做些小衣、小帽,繡個襁褓、圍涎之類。大多是虎紋的,她盼著這胎如前世一樣還是衍兒,但倘若此世有了變化,她也不是不能欣然接受。即便是女兒,也希望她能虎頭虎腦地健康成長。
這是九月里了,她身子已經有九個多月,小腹高高隆起,臨盆在即。這月以來府里忙忙碌碌,都在為她分娩做著準備。
因這裡是馬友成舊邸,條件比王府差著不是一星半點,王淮兩月前就讓工造改了東面的上房做產房。屋中鋪上了地龍,單獨配了淨房和湯池,後還置了間小膳房。從王府專門過來的醫婆、女官們和穩婆張媽也早早住進府里侍候幫襯著。
一切都安排妥了,獨就是等不來孩子父親的消息。
臨月末這日夜裡,寧悠一直翻來覆去地想著趙虓,半宿都沒睡著。後半更,剛有些困意,忽地覺得小腹陣痛起來,連喊錦鈺。
錦鈺這幾日就陪著她睡在產房,一聽到她出聲,知道這是要生了,急忙應著聲從外頭的羅漢床上翻身起來上前伺候。
產房這邊一有動靜,後院的丫鬟婆子們也全都忙活起來,一個個好似要作戰似的,誰也不敢怠慢了,都是既緊張又激動地準備著迎接王府的世子或郡主到來。
當然,人人都在心裡求佛禱神地盼著最好是世子,若是郡主,那花紅錢必然要少掉許多了。
陣痛逐漸加重,張媽查看了幾遭,焦急地等著羊水破裂。丫鬟們進進出出地換著熱水、煎著湯藥,錦鈺則一面替寧悠擦著汗,安撫緩解著,一面配合張媽為她按摩腹部,幫助分娩。
寧悠疼得渾身一陣陣地顫,可前世經過兩次分娩的她卻知道,這種程度的疼還離真正分娩時差得遠著呢。
她咬緊牙關喚錦鈺,「殿下還是一點消息都沒送回來麼?」
「還未聽有消息。」錦鈺實言答,又寬慰她:「王妃與殿下夫妻連心,殿下縱是不在府上,也定會以仁恩護佑您生產順利的。」
寧悠在一波波的疼痛中想起,前世她生衍兒時,趙虓是一直在產房外陪著的。只是她在裡邊兒受刑似地喊著的時候,卻不知道他在門外是什麼心情,又是怎樣反應?
興許她沒留意過,也或者他並沒什麼特別之舉給她留下印象,總之當時的情況已記得模糊了。唯一記著是兒子一生出來,剛納完印趙虓就急不可耐地搶了過去,向來那麼穩重一人,居然是抱著兒子開心地高呼起來。
那會兒他還是悶葫蘆一個,對她嫌少表達什麼心意,她也不怎懂怎麼與他親近,即便是有了孩子,好像也沒有就此變得更親密些。兩人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似的,明明心緊挨著,相處時卻又好似隔著一層。
如今這樣情況應當再不會有了,可此時此刻他卻又不在她跟前兒。
雖然生育上他也搭不上手,可有他沒他,心裡頭的感覺卻是不同的。若他在這兒,她總歸是會踏實安穩不少。
頭胎的分娩最是艱難,陣痛一直持續到凌晨時分,天光熹微,寧悠給折騰得汗已濕透了床褥,終於是見了紅。
羊水一破,張媽便連忙讓幾個丫鬟扶正寧悠的坐姿,房樑上懸下兩條錦帶,末端綁著革纏著的兩根木棍,這是生產時方便使力的抓手。寧悠不必她教,已抓住木棍開始一呼一吸地用力。
可這一回的過程卻比她預期得艱險得多,按著她從前順產的情況,現在正該是宮口擴張,胎頭下降,胎膜破裂的階段。而此刻她已疼得近乎昏厥,使勁了渾身力氣,張媽卻還探不到胎兒頭部。
這極大可能是難產。
產房裡所有人都捏了把汗,張媽更是豆大的汗珠不斷往下掉,見她已經氣力虛弱,一面讓丫鬟們把她架穩,不斷地揉壓她腹部調整胎位,一面焦急喊道:「王妃,您可撐住啊!再用把力,世子馬上就出來了!」
寧悠已疲乏脫力,可聽到她這般說,身上好像又忽然有了勁兒,眼前也浮出衍兒的模樣來。
他幼時肉嘟嘟的臉、圓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光是瞧著便足以讓她一顆心都柔成一汪水。大了些後,他便與他父親越來越肖,總愛蹙著眉頭,有時一本正經地跟個小大人兒似的關切說教她,有時又天真童稚地撲在她懷裡喚她娘親……
趙虓收到寧悠快要臨盆的消息後,當日夜裡就動身回城,一路疾馳如電。身邊左聿等十餘侍衛的坐騎跑不過他的,出發後不久就被他遠遠丟在了身後。
左聿實在擔心他跑在那麼前頭,這路上若再遇到什麼不測,他一個人怎麼應付?可任他們死命地追,卻就是怎麼也追不上。
整整跑了一宿,不僅左聿跑不動了,身後的金韜、王福等人更是已經累得快癱倒在地,馬也累得不成,抽鞭子都不願再動彈了。
王福往前一望,哪裡還有趙虓的影子。
金韜喘著粗氣慨道:「老天爺了,殿下這是馬蹄子上裝了風火輪了是怎得?」
左聿容他們歇口氣,打馬道:「繼續追,今兒就是跑死在路上也得跟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