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唱完整首歌。
不知道什麼時候,陸星洲開始彈一些別的曲子,聽起來不怎麼熟練,很多時候都會卡頓和反覆。他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樂器在他的手裡變得乖巧和安靜。我的腦海里出現了一些別的畫面,關於陸星洲,關於他的手。
從前我看過一些大自然的紀錄片,用延時攝影拍到了種子發芽破土的過程,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很微妙,仿佛有什麼東西終於要從我心裡鑽出來了。
因為什麼?因為誰?
有個聲音告訴我,你知道答案的,宋安南,你好像要昏迷過去。
「好看嗎?」陸星洲輕聲問我。
「嗯。」我用僅剩理智的回答。
他彈了一段旋律,抬起眼睛看向我,然後就這樣不斷地重複著這段旋律,對著我的臉。
我要投降了,緊張得手心正在出汗,不想再和陸星洲玩對視的遊戲。等到某個臨界點,陸星洲放下吉他,拿出紙筆來。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自己寫歌嗎?
我衝動地說:「哥哥,我的背借給你,你不方便吧?」
「嗯?」陸星洲用鼻音回應我。
於是我背對著他,蹲在他的面前,說:「你放我背上寫。」
陸星洲說好。下一秒,我察覺到他的動作——他按住紙張角落的力量,筆尖遊走的弧度與軌跡,停頓的間隙與時長。冬裝很厚,明明我應該感覺不到,但我的五感卻仿佛被風輕輕吹開了。
「真好用啊。」陸星洲懶洋洋地在我耳邊說,「小宋牌書桌。」
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很快地分開。我們又聊了幾句,陸星洲和我在路口告別,回家時我哼唱著那段陸星洲寫下的旋律。正午來了,我躺在床上點開手機,發現陸星洲之前給我發的那句話是:【你提前哪天回去?】
第11章 要開始敲詐我了嗎?
我和我爸道歉了。
更準確點來說,是我和宋回互相道歉——臨走的那天早上,宋回悄悄走進我的房間,他洗過澡,身上聞起來終於不再是一股刺鼻的酒味。宋回坐在我的床角,小心翼翼地打開我的背包拉鏈,手裡捏著捲起來的兩百塊錢,想要塞到我的包里。
半睡半醒間我看見宋回的側臉,啞著聲音說:「爸。」
「把你吵醒了。」宋回的動作僵硬一秒,接著快速地拉起拉鏈,把我的包放在一邊,雙手尷尬地在膝蓋上搓了搓。
我想起宋昭讓我道歉,也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野蠻行為。事後我想了很多,覺得很難解釋那天我為什麼會那麼做。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對宋回的失望,或許是因為白天跟人動手留下的興奮感。但總而言之,那不像我,那也不應該是我。
「爸。」我支起手臂,睡眼朦朧地看向宋回,「之前……對不起。」
宋回卻反過來對我說:「你不用對不起,安南,我才要說對不起。」
我說:「那你以後可以不喝酒了嗎?」
宋回立刻承諾:「爸以後絕對不喝了。」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爸每回都這麼說,很多年,無數次。宋昭說對某樣東西成癮之後的人總是這樣,戒不掉的,因為心已經被動搖,平常的快樂無法滿足,所以他們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重複掉進同一個坑裡。
我抱了抱我爸,有點傷感地對他說:「你以後肝可能會不太好。」
宋回也傷感地說:「那就不治了。」
我抹了抹那不存在的眼淚,說:「家裡也沒錢治。」
我爸和我分開,我們兩人對視一眼,都在下一秒大笑起來。
宋昭給我做了個三明治,我們在廚房裡小聲說話。
我問,爸知道小凝姐姐的事嗎?宋昭說,還不知道。我又問,你會和小凝姐姐結婚嗎?宋昭說,現在提這些還太早。我說,不早了吧,小凝姐姐比你大八歲。宋昭笑了一聲,最後搖了搖頭。
我想起之前宋昭背著我打的那通電話,還是憂心忡忡地問:「哥,家裡真沒事嗎?之前的電話……」
宋昭篤定地說:「真沒事。」
「那好吧。」我沒有再堅持。
宋昭把三明治塞進我的包里,又騎著摩托送我去車站,他把頭盔拿下來,最後對我揮手:「夏天見啊,宋安南。」
「夏天見,小昭。」我笑道。
「不許叫小昭。」宋昭喊道,「我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