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二爺沒去藥堂。」鳳芝說,「在書房關了一天……為少奶奶要離婚的事,他很難過。二爺……不能沒有少奶奶,鳳芝今天來,是想懇請少奶奶三思。」
鳳芝的身子動了動,是想給她下跪麼?不過幸虧沒有那樣,洛箏覺得自己會很窘,太像演戲了。
她想了想,問:「你希望我回去?」
鳳芝點頭。
「是真心的麼?」
鳳芝又點頭。
「三個人在一起,你覺得很愉快麼?」
鳳芝愣了一愣,悽然說:「那麼,應該我離開才對。」
明知不該笑,洛箏還是笑了,輕輕的,「你捨得?」
鳳芝又低下頭去,有些難堪。洛箏舒了口氣,同在屋檐下生活了八年,今天她們才算能以真實面目相對了。
洛箏確切地知道,鳳芝的痛苦不會比她少,他們是一根繩子的兩端,方向相反,但對方有什麼想法,彼此都清楚。鳳芝同樣是真心愛著少杉,比洛箏更全心全意,也比她有更強大的忍耐力。
「馮家我是不可能回去的。」洛箏再明確不過地表示,「我和你,我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你要家庭生活,我還想要些別的,相比起來,你留在少杉身邊更合適——我想不到的地方你全想到了,沒人比你更清楚該怎麼照顧少杉。」
鳳芝的臉一下子通紅,眼裡卻充滿疑惑,「少奶奶......追求的是什麼?」
洛箏笑笑,「我還沒找到,先走這第一步,給自己自由。」
其實就是信仰,她追求活著的意義,不願再將生命消耗在那一方既痛苦又狹窄的小天地里。但這些和鳳芝說了也不會懂。
她們並沒有再說些別的,但這次會面,彼此心裡都通透了,洛箏總算有機會表明心意,鳳芝明白她不會再回頭,以後在馮家過起日子來,或許就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了吧?
祁靜每天都打幾個電話來,告訴洛箏登報後引起的各種反響,她在那個圈子裡,收到的反饋總是比旁人要快一步。
「還有不少讀者給你寫信,都寄我這兒來了。」
洛箏很感興趣,「都寫些什麼?」
「有表示支持你的,有向你諮詢的——這一類的最多,不看不知道,原來想離婚的女人真是不少!哦,還有罵你的。」說到最後這一句,祁靜咯咯笑起來,不屑的那種腔調,完全當玩笑。
「你還撐得住吧?」她問洛箏。
「沒問題。」
午後散步,洛箏去老大房買了醬肉、糖果之類的,回來送給房東廖太太,屢次用他家電話,很是叨擾。廖太太先是蹙著眉頭,後來就非常客氣了,大約已經有話想說,洛箏一道歉,又給咽了回去。
宋希文有陣子沒來了,洛箏想起他之前那麼殷勤替自己張羅,這會兒真「開戰」了,他卻沒了蹤影,也許是為了避嫌疑,但進展他必定一清二楚——報上發表什麼,都要他首肯的。
祁靜也忙得什麼似的,聽說最近幾天一直加班到很晚。
天還沒暗下來,洛箏已經吃罷晚飯。一個人的晚飯吃起來似乎格外快,有點想儘快把寂寞打發走的意思。
她沏了茶,坐下來讀一會兒書,自從鬧起來,已經好些天沒讀得進去東西了,思緒容易拐彎,飄到很遠的地方,幸好還不影響寫作。
門被敲響,張嬸在外面喊:「聶小姐!」
八成是祁靜又有電話來。洛箏擱下書,想著得跟祁靜說一聲,過兩天她可以去一趟報社,集中聽她匯報反饋消息。
開了門,卻見張嬸後面站著個男人,一襲米灰色長衫,儀表卓然而形容憔悴。
「這位先生說來找你的......」張嬸的口吻帶一點點敵意,大約是替宋希文抱不平。
洛箏把馮少杉讓進屋,餘光瞥見張嬸努了下嘴,有點不高興似的。宋希文上門,經常給張嬸帶小禮物,他嘴巴甜,出手又大方,因此張嬸認定了他,便覺得其他男人都是圖謀不軌。
馮少杉神色灰暗,不帶一絲意氣,洛箏由此判斷接近最後一步了,反而鎮定下來,猶如跋山涉水後,看見遠山的輪廓,微微含一絲滿足,更多的還是倦意,在微黃的燈影里晃動。
照著規矩,她先上了茶,那茶才泡好,還燙。
她請馮少杉坐,但他只是站著,面朝窗口,不是要長談的架勢,顯然已作了決定。
「你是......真的要離?」
一開口便直撲主題,大概也是認為說別的話都沒意義了。
洛箏心口轟轟跳著,她竭力使自己平靜,點頭稱是。
他又頓了會兒,隨後從公事包里取出離婚協議書,當著她的面把字簽了,也不遞給她,就往桌上一擱。
「律師房我不想去,後面的事你自己辦吧,有問題可以找梅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