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樓下吹起綿長的口哨,如振翅飛起的雲雀,在天空劃出一道圓弧。洛箏朝黑黢黢的地面瞟了一眼,借著一樓廖太太房裡的一點光,恍惚看見有個身影斜倚在牆根。
她觸電似的哆嗦了一下,歡喜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轉身進屋,推了門直朝樓下奔去,生恐晚了,那幻影便會消失。
她跑得急,難免氣喘吁吁,宋希文抱著膀子,眼眸亮閃閃地盯著她。
「你沒事了?」
開了口才發現,自己差點哽咽。這場景多平凡,在過去經常發生,又多不易,她等得心都憔悴了。這會兒真怕自己只是走進了夢裡。
「你看我像有事嗎?」
他仍舊含著笑,輕鬆自如的語氣。
洛箏的目光當真在他臉上身上瀏覽起來,朦朧的夜過濾掉了她恐怖的想像,眼前這個人的確和過去沒什麼不同。
她放心了,嫣然笑道:「上樓坐吧。」
意念里,有太多話要講,有太多問題想問,可坐定了,忽然覺得一切問題都是多餘,只要人在,心就踏實了。
她去備茶,他耐心等著,但那一刻的靜默並非虛空,充滿了泡沫一樣輕盈的歡悅。奇異的感覺在兩人之間傳遞,他們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喜悅猶如一陣擴散的霧氣,總要等源頭靜止了才肯停息,然後,所有乍然而起的悸動都回歸原位,生活又實實在在落到地面,一切變化都發生在心裡,唯有自己清楚。
宋希文是剛被放出來的,歐老派車去接他,祁靜也同去了,一直把他送到家裡,等歐老他們一走,他立刻就溜出來,直奔洛箏這裡。
第四十章 :情動
「他們為難你了嗎?」洛箏問。
「打了一頓。」
「疼嗎?」
「當然疼了,他們抽一下我就哇哇叫幾聲,有一回疼得昏過去,那混蛋給我來了桶涼水,我算見識這幫狗雜種的手段了!」
洛箏聽得心驚。
「他們怎麼肯放你出來的?」
「羽田逼我交出袁禮江的下落,但我一口咬死自己只是個中間人,即便殺了我也說不出來。他們沒轍,認為我是那種腦子不好使,胡亂講義氣的中國人,平時又不太著調,總不成真把我打死了?歐老又託了人,主要還是錢起了作用。要不怎麼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呢!不管中國的鬼還是外國的鬼,都認錢!」
洛箏聽他說得好玩,心裡卻明白裡頭的殘酷,那一聲聲慘叫又赫然迴蕩在耳邊。
「給我看看你身上。」她突然要求。
「……什麼?」宋希文其實很快就明白過來,臉色頓時有點窘。
「我想看看你的傷勢如何。」
「沒什麼好看的。」
但洛箏起身,站在他跟前,沉默地堅持著,他僵了一會兒,見拗不過,只得脫了西裝,又將襯衫扣子逐個解開,笑著說:「你這麼問,我還以為是進了哪家診所。」
背上是橫七豎八的鞭痕,波及到肩部,有的淡些,有的清晰些,還有各種不明來源的傷口,顯然不止毆打過一次。
洛箏蹙眉審視著,視線無法停留在一處,可是轉來轉去都是一樣觸目驚心。她備有消腫的藥膏,這會兒找出來,細細地給他在傷口上塗抹。
她指尖柔柔的,沾了藥膏後有輕微的涼意,然而每次落在宋希文的皮膚上,他都像被燙著似的,身體本能地一縮,隨後才舒展開來,滑膩膩的一點在傷口上暈開,疼是生理的感覺,心裡卻是甜的。
「這回是真進了診所了。」
宋希文本來樂呵呵的,回眸時發現洛箏在哭。
她哭起來沒有聲音,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裡滾落,在宋希文眼裡簡直是一種奢侈。
他呆住,隔了幾秒才想起來安慰她,有點語無倫次,「我沒事啊!現在已經不疼了,你,你別哭……你再哭,我真覺得疼了。」
傷口太多,洛箏慢慢抹著,最初的難受平復了,她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始終垂著頭,目光在宋希文的皮膚和膏藥之間交錯。
她緊盯著那些局部,心無旁騖,可在某個瞬間,他的整體轟然映入眼帘,緊實的背部,古銅色的皮膚,疙瘩似的一塊塊肌肉,在縱橫的傷疤里凸顯出來,耀得她睜不開眼睛。
洛箏不是未經塵事的少女,一些熟悉的場面惡作劇般鑽入腦海,趕都趕不走,她感到一陣羞臊,以前和宋希文在一起時,可從未想過這些。
宋希文正閉眼享受,忽然感覺背上那個柔軟的點驀地加快了速度,有點草草了事的意味,他不解地轉眸,洛箏已縮回手,說一聲,「好了。」便收起藥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