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唯一
坐定後羽田方對馮少杉道:「不知馮先生還記不記得楊樹庭?」
少杉自然記得,洛箏奶媽的兒子,曾托他救過。
「他現在是嘉定地區的所謂游擊隊隊長,神出鬼沒,專行破壞交通設施之事,縣府已貼出通緝布告,懸賞捉拿他。」
見馮少杉沉默,羽田呵呵笑道:「我恐怕馮先生那會兒是救錯了人,或者,馮先生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馮少杉直視他,平靜道,「也可能是羽田先生搞錯了人,同名同姓者多的是。」
「我們吃這碗飯的,絕不會拿這種事出來開玩笑!」
「那人呢,你們抓到了?審了?他承認了?我怎麼聽說吃你們這碗飯的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網?」馮少杉雖面帶微笑,語氣卻咄咄逼人。
羽田眼中堆積出慍怒,「馮先生今天真是來交朋友的?」
馮少杉端起茶杯來飲一口,不緊不慢道:「馮某的確是來交朋友的,羽田先生你呢?」
這火花四濺的對話竹內聽著頗覺有趣,夏臻襄則額頭髮汗,很是無力,不論他怎樣努力,這倆人似乎就是冰火兩重天,永遠無法和平相處。
他插進來和稀泥道:「此一時彼一時嘛!馮先生救人那會兒,這楊樹庭說不定還沒入匪黨,所以絕非馮先生的錯。」
羽田臉色僵硬,「那就是我的錯嘍?」
「羽田先生剛才說的也絕不會有錯!人的變化多快呀,今天是良民,明天說不定就落草為寇了!他是良民的時候馮先生救了他,但不代表他成賊寇後,救他的人也要承擔後果啊!」
羽田冷冷一笑,「就怕他們背地裡串通一氣。」
「這個絕無可能!我拿自己這條命給少杉做擔保!」夏臻襄把胸脯拍得砰砰作響。
「哈哈,你剛才還說人善變呢!」羽田銳利的目光向馮少杉掃去,「內藤君信任你,但不信任你的也大有人在。我勸馮先生以後要謹言慎行。」
夏臻襄搶在馮少杉前面說:「不提這些了!今天咱們只談風月,別的都撂一邊!好好玩,一定要玩盡興!」
他立刻拍拍手,把媽媽桑叫進來,「趕緊給我們叫幾個姑娘來!」
「先生喜歡什麼樣的?」
「環肥燕瘦,都要!」
須臾,五六個女孩娉娉婷婷扭身進來,在男人們身旁依次坐下,跟羽田一起來的三個日本人剛剛還鴉雀無聲,女人一到,立刻眉飛色舞,沒了形狀,只管摟著調笑。
馮少杉身旁也坐著一個,婀娜地偎在他腿邊,給他倒酒,粉白的臉湊上來,那烏黑的眼珠子像放大了好幾倍,陡然透出驚悚。他不慣這種場面,僅僅是勉強應付,羽田見他如此,又換了個角度笑話他,含譏帶諷,半真半假,讓馮少杉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對面坐著的都是些什麼人呢?殺人魔王,毒梟,現在全都淫態百出。他正和一群自己最鄙視的人廝混在一起。
少杉心裡不痛快,女人給他酒杯里剛倒滿,他端起來便飲,沒有多餘的話,只管喝悶酒,與這房間裡的氣氛格格不入,異常扎眼。
夏臻襄見他這樣,不禁勸道:「少杉,來了這裡,入鄉隨俗,男人出來開開心,玩幾個女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落到羽田耳朵里,他又來開玩笑:「難怪尊夫人要跟馮先生你離婚,原來你這個人空長了一副好皮囊,誰知一點情趣沒有,哈哈!」
少杉微微變色,垂著眼帘,置若罔聞。那女人再湊過來時,他忽然一把將她捺入懷中,動作粗魯,不含一絲憐香惜玉之情。
房間裡靜默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鼓掌聲與歡笑聲。
洛箏站在洗手間的鏡子面前攏了攏頭髮,鏡中女子眉眼清亮,精神飽滿,儘管明知今晚這事又談不成了。宋希文還在與劉向忠攀交情,洛箏想著他那賣力的勁兒,心裡忍不住想笑,也不無感動。
她沿走廊慢慢往回走,一名穿和服的女招待,手捧托盤,托盤裡裝了幾碟炸天婦羅,邁著小碎步匆匆超過她,又很快停在左側一間房跟前,移門拉開,她低眉順眼將食物端進去。
門內放浪形骸的笑聲泄露出來,引得洛箏朝裡面瞟了一眼,幾個日本人脫得只剩白襯衫和大褲衩,站在屋子中央跳著唱著,那聲音既像哭又像笑,是扭曲的鄉愁,還是極權帶來的高度愉悅?
她正欲收回目光,不期然發現馮少杉也在裡面,一手攬著濃妝艷抹的舞伎,一手正端起酒杯將飲,那女人蛇一樣纏在他身上,仿佛想找個洞鑽進去。
洛箏呆著,忘了及時走開,馮少杉仿佛有感應,一抬眸,看見是她,持杯的手頓在空中,臉色更加僵硬。
女招待退出來,移門又被拉上,所有不堪的畫面也都消失了。洛箏這才如夢初醒,繼續往前走,心裡茫茫然,忽然很難受。
想起前陣子在宋希文答謝宴上聽到的一些議論:現在只有馮少杉的船和夏臻襄的車出入自如,一個給日本人運煙土,一個給日本人運藥材,誰敢攔?
「而且現在馮少杉也不容易接近了,請他幫忙,十次有九次是推掉的,人都會變啊!」
「也不能怪他,幫多了日本人要懷疑的,當然得先保住自己……」
以及,他即將出任的理事長之位。
他真的變了?
身後有移門拉動的聲音,洛箏心有預感,腳步放得更慢,須臾,馮少杉微微搖晃著身子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