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無法否認自己當時確實是在想崇翹,但絕非與阿縝口中的那個ldquo想rdquo同義。
阿縝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雖然他原本就是個寡言的人,可我總有種他比往常更加沉默的錯覺。我哆嗦地坐在廊亭下,被北風吹僵了身體,還不得不嘴硬說是屋子裡太悶要透透氣,只為了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瞟兩眼他在大宅里忙碌的身影,卻始終都沒有找到任何可以向他解釋的機會。
更何況,我為什麼要跟他解釋?這不僅顯得刻意,還欲蓋彌彰。
那些人總是能找出許多事來叫他幫忙。要麼是將從南湘那兩箱子貴重的織錦搬去庫房,要麼是廚房的那隻肥貓爬上樑卻被卡住下不來,瑣碎卻足以令那群丫頭們紅著小臉殷切地凝視著他。
我覺得他幹得愈發來勁了。
ldquo咳咳。rdquo我喝了口熱參茶潤潤嗓子,放下茶盞時,發現他終於注意到了我,已經停下了手裡的活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ldquo冷嗎?rdquo他開口問道。
我裝沒聽見,偏過頭不理他。他索性走到我的跟前,不死心地說道,ldquo回屋去吧。rdquo他上來拉我的手,剛一觸到便見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ldquo我只不過想透透氣罷了。rdquo我甩開了他的手,拉緊了披風,ldquo若是嫌本少爺在這裡礙著你們做事了,那我出去溜達溜達。rdquo
ldquo少爺言重了。小人們哪有什麼要緊事?這天色不早了,老爺就快回來了,我們已經在準備晚膳。rdquo一旁有人聽見我這會兒要出門,便急了。我剛才只是隨口說說,可聽到這話若再乖乖待在家裡,豈不是要叫家裡的下人們以為我還是那個一聽到老子就嚇得不敢動的紙糊少爺?
我昨兒二十歲了,可怎麼各個都還拿我當孩子?
ldquo我出去轉轉而已,rdquo我說完環視了一圈,眾人紛紛低下了頭,待目光落到了阿縝身上時,不由自主地補上了一句,ldquo誰都不許跟著。rdquo
我是挺著胸跨出家門的,阿縝果然沒有跟上來。那句話擺明了說給他聽的,可這會兒自己反而胸口堵得慌。初冬的夜晚來得早,還未到掌燈的時辰天色就已經昏暗了下來,容城是各地往來交互的重鎮,沒有宵禁,這會兒街邊的酒肆飯館紛紛掛起了燈籠,但生意都很冷清,所以無論是掌柜的還是跑堂的看上去都懶懶散散。我在寒風中漫無目的地慢慢閒晃,也不知該去何處,愈發懊惱,覺得自己這是在犯傻,不知那時頭腦一熱到底是怎麼想的,像個孩子似的想要引起誰的關注?
路上行人很少,大多行色匆匆,卻有幾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們穿著尋常的粗麻布衣,面目也極為平凡,臉被風吹得又干又紅,像是普通的莊稼漢,但目光卻似鷹隼般銳利,盯在人的臉上像是在盯獵物。他們的步幅比尋常人要長一些,阿縝說過,練過工夫的光看表面也許看不出什麼,可氣息吐納、步幅、手都會暴露。我再偷偷去瞧他們的手,卻發現他們都把手縮在長長的衣袖裡,看不真切,這顯然是在刻意地隱藏手中的動作。容城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有幾個江湖高手出現也屬正常,卻不似這般刻意掩藏身份。看起來像是居心叵測,不懷好意。
我低著頭不敢同他們對視,腳下生風,待回過神時,才發現離家已經很遠了。
容城說大也不大,只是這會兒功夫我便已經站在城北的地界。這裡遠比城南要熱鬧許多,不少人群住在這裡,不算是什麼好地方,甚至還是有些危險的。我這一身錦衣玉服過於惹眼,只能攏了攏衣襟,儘量無視旁人探究的目光,裝作閒來無事觀賞夜景的樣子,繼續朝前走。
街邊有一家羊肉館的生意十分紅火,我想起阿縝最愛吃白切羊肉,正尋思著要不要用油紙包點帶回去,卻聽見不遠處的小酒樓上一陣喧鬧,恐怕是有醉鬼在鬧事。這種地方地痞流氓多得很,我已是後悔萬分,只想躲得越遠越好,卻還是忍不住望了過去。
那小酒樓不過兩層,醉鬼半個身子都探在了外頭,那晃晃悠悠的樣子像是要摔下來似的,髮帶鬆散開來遮住了臉,若不是我認出了他身上那件白狐裘袍,恐怕我是不敢認崇翹的。我提著油紙包朝那小酒樓走去。
ldquo淄左佳處,舊時小榭,今唱輕詞小曲。宗廟忽已遠,只問歸不歸。多情總被無情惱,好夢終醒,猶厭痴纏。樑上燕,亦在笑我,痴人說夢。rdquo
他提著酒罈仰起頭大灌了一口,身上那件白狐裘袍的前襟早已被溢出的酒液沾濕,暈染出一團團暗色難看的印記。我皺緊了眉,不知他為何在這裡喝得酩酊大醉,此刻這副潦倒的模樣哪裡還是我見過的伶俐美人?
忽然,人群一聲驚呼,只見崇翹竟從樓上摔了下來。我慌忙撥開人群,見他癱軟在地,頭破血流悶不吭聲,忙上前將他扶起,ldquo崇翹,崇翹,你怎麼了?rdquo
他起先並無太多反應,揚起那張沾著血污的臉茫然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像是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ldquo嗚嗚rdquo地小聲抽噎著喊疼。他的酒看起來並沒有醒幾分,仍將手裡的那個酒罈子抱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