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侍衛不少，但看上去都平靜如常，恐怕是阿縝入宮大鬧一通的消息還沒傳到這裡來，我放慢了步子，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平日裡我偶爾也會從這扇門出去所以還是有些眼熟的。守門的侍衛在照例驗過我的腰牌之後，便隨口攀談起來，ldquo今日公子怎麼走得這麼早?rdquo
ldquo我有些不適，便向主簿大人告了假。rdquo
我心中焦急又擔心阿縝脫不了身，只能強顏歡笑，耐著性子應承了幾句寒暄之後方在他們的注目下得以邁過皇宮禁城高高的門檻。
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到有人打了一聲招呼，ldquo好久不見。rdquo
那聲音聽起來已經沒有一點青澀的感覺了，語氣冰冷得就像是東泠夏澤里終年不化的冰雪，我僵硬地轉過了臉，眼前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華服少年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陌生人，除了那張臉上還依稀是我記憶里熟悉的眼眉。
ldquo不會已經不記得我了吧，鹿哥哥?rdquo他倏地咧嘴一笑，笑容溫和，口氣像是在撒嬌又像在嗔怪，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可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臉上的笑便如面具一般忽地被撤下了。
ldquo林愈，我不能和你去東泠。rdquo
我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情緒，叫他ldquo林愈rdquo也只是希望這個名字能讓他看在當初那點同我在昆稷山相處的情誼而放我一馬，其餘的我連想都不敢想。
ldquo我不叫林愈。rdquo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將我那點希望徹底打破，ldquo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夷嵐珣報仇嗎?你跟我去東泠，我給你他的人頭。rdquo
我倒吸一口冷氣，ldquo所以，現在我們之間就只剩下交換了嗎?rdquo
ldquo你只須回答，還想不想報仇?rdquo
重重白紗雪衣在這燥熱的天氣里看起來是如此繁複，束髮的金冠在陽光下閃耀得令人無法直視，他的話像是從冰川深處傳來的古老咒語直擊我內心深處的欲望，我怔怔地看著他，十分明白他給我回答的時間並不多，而我必須迅速斬釘截鐵地回絕他的條件，可是此時此刻我竟開不了這個口，我還是無法放棄繼續恨夷嵐珣，也無法放棄任何報仇的可能。但是，至少我是清醒的，我心中強烈地意識到答應他將會令我後半生都在後悔中度過。夷嵐珣已經毀了我至今為止所有美好的回憶，但他不能繼續毀了我的一切，如果在昆稷山的時候，報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那麼此刻顯然已經不是了。
ldquo可我不相信你。rdquo
他笑了，ldquo難道你相信楊牧晨嗎?rdquo
我搖了搖頭，ldquo我誰也不信，如果我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報仇，那我寧願不要報這個仇。rdquo
他有些驚訝，ldquo你變了。rdquo
ldquo你又何嘗不是?rdquo我頓了頓，又道，ldquo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你，只是我一直錯認了人。rdquo
郁霖笑了一下，顯得十分無奈，他還如此年輕，這樣的表情並不適合他。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尚不知愁與恨是何滋味。
ldquo你若後悔，隨時可以來找我。rdquo他並不打算就此放棄，可似乎並沒有我想像中的要強迫我的意思，ldquo不過我五日後就要回東泠了。rdquo
這回終於輪到我笑了，我沒有點頭，只是說了一聲感謝。
身後的大門忽然再度開啟，從門裡直挺挺地摔出一人來令我大驚失色，阿縝背上中了兩箭但被他折斷了箭枝，身體上只留下兩個短短箭鏃，我將他扶了起來，竟摸到了滿手的血，反倒是他著急地問我，ldquo怎麼還沒有走?阿宇呢?rdquo
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郁霖。他下意識地將我往身後藏，這動作讓我說不出的難過，不停地安慰他，ldquo阿縝，阿縝，沒事的。rdquo他深色的皂袍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可是他此刻連站立都有些困難，半邊身子完全依靠著我才能站穩，我攬著他的腰，扛起他的手臂，ldquo阿縝，沒事的，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rdquo
我回頭看了一眼直奔我們而來的禁軍，烏壓壓一片像是漫天布地的網，我按著阿縝的傷口阻止血繼續流，問郁霖，ldquo你真的有馮幻的遺骨嗎?rdquo
少年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禁軍已將我們團團圍住，那些尖銳的銀制槍頭全都對準了我和阿縝，在他們之後，還有弓箭手嚴陣以待，而不出我所料，西津的君王也站在那裡，從不算遙遠的地方注視著我們，他顯然也能清楚地聽到我的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