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拿起那條蕾絲腿環,一時間怒極反笑。
她幾乎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
他第一次來到她童年的房間,一定會第一眼就看見了這隻莉娜熊。畢竟這是她用了多年的Q-Q頭像,還擺在床頭最顯眼的位置。
然後,他會忍不住拿起這隻小熊,放在掌心,指尖摩挲過小熊的玻璃眼、粉鼻頭,最後,兩指併攏,捏了一下小熊圓潤的臉蛋——就像是隔空望著多年前天真無邪的小欣怡。
「真可愛,姐姐。」
這條蕾絲環,原是他的項圈,此刻卻套在了她的小熊上——象徵著,一種別樣的標記。
一種對權屬的宣示。
他讓她的回憶染上了他的味道,好似在用這種方式向她表明:
「你的未來是我的,你的過去也是我的。」
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
幼稚鬼。
阮梨放下了莉娜熊,目光繼續在屋內環視,動作忽而僵住了。
她沒想到,李赫,居然連她小時候的日記本都翻出來了。
她的日記本並沒有上鎖,因為相信阮雅凡從來不會偷看她的日記。沒想到,多年後,這反倒給了李赫可乘之機。
阮梨蹙了蹙眉,抬手拿起了桌上的日記本,翻開檢查。
[3月21號——第一次扎羊角辮,很多頭髮都沒梳上去,爸爸笨死了;
5月1號——爸爸給我梳的馬尾辮越來越好看了;
6月6號——今天期末考試,爸爸說要給我編幸運麻花辮……]
那是她多年前關於白偉的記錄,如今重讀,眼前似乎還能浮現昔日的場景。
曾經那父慈女孝的溫馨畫面,如今,只讓她覺得噁心反胃。
但這種強烈的不適感,在視線落在了文末的某一處塗鴉之上時,戛然而止。
是李赫畫的。
他沒有什麼藝術天分,所以畫法也很粗糙。只是用黑色鋼筆在她的文字後面,畫了一個簡陋的火柴小人,頭上還有兩個三角形。
依稀可以辨認出,他畫的是幼年時的阮梨,頭上扎著兩個小辮。
配文:「姐姐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女孩。」
阮梨擰著眉頭,卻忍不住被他這畫技給逗笑,「真醜。」
繼續往後翻。
[爸爸今天誇了我的畫,說我很有天賦,會支持我的夢想,好開心!]
「姐姐現在終於實現夢想了,開心嗎?」
[我刪掉了那些腦袋空空的蠢蛋,她們不理解我,也不配做我的朋友。我會不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需要任何朋友的人?]
「姐姐,你並不孤單。因為還有我,我也不需要任何朋友。」
「我只需要你。」
[我討厭自己的名字,『白欣怡』——是對我的一種詛咒。]
「可是,在你身邊的那兩年,『欣怡』二字——是我生命里唯一的。」
阮梨的日記本,幾乎見證了她一整個的童年。
曾經多少個淚濕枕巾的失眠夜晚,她都會將自己的心事說給日記本聽——這是年幼的白欣怡唯一宣洩情感的出口。
不過,這日記本上雖然句句出自真心,卻略去了很多關鍵的信息,只留下了隻言片語的發泄。
那些最隱秘的痛苦,反而是說不出口的。
然而,現在,它們都被李赫留下了「到此一游」的標註。
在她每一篇日記的末尾,都被他用鋼筆寫下了時隔多年的回信。
就像是一場跨越時空、跨越年齡的隱秘對談。
多年後,已經長大成人的李赫,以肉身強行撞破了阮梨上鎖的心門,望著藏在陰影里,那幼小無助,揉著淚眼的阮梨——
狡黠一笑。
「找到你了。」
阮梨是一個極其注重隱私的人。
可他卻屢犯不改,一次又一次地侵略她的私隱邊界。
闖入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親手揭開她那些最難以言說的秘密。
他唐突地闖進她家,在她的日記本上肆意塗鴉,失禮地輕吻她那已經結痂的傷口。
她的悲戚,她的羞惱,她的不堪,
都被他用紗布包裹,綁成了蝴蝶結的形狀。
他對她的掌控,
就像隱匿於黑暗中的無形觸角,在寂靜之中悄然伸張,等她有所察覺時,已然被層層纏繞,每一寸骨髓都被滲透,無力掙脫。
「鬼話連篇……」
阮梨移開了視線,心中竟浮起點點的酸澀。
伴隨著悶痛,讓她恍如溺水沉底的鳥雀,越來越難以呼吸。
剛想合上日記本,阮梨忽而動作一滯,瞥見了最後一頁的文字。
[今天坐車回了滬都,在爸爸的家樓下,八音盒被我摔碎了。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
李赫在末尾寫道:「姐姐,向右看。」
阮梨下意識轉過了頭,結果在書架的展示櫃裡一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八音盒。
那個曾經壞掉後,被她裝進垃圾袋裡,捨不得扔,卻再也沒有打開過的八音盒。
如今,再一次生動完整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開裂的盒蓋,被人用膠水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