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燊吞雲吐霧的樣子頗有些玩世不恭,眼神更是,像帶了鉤子一樣。
他這樣的人說認真,確實很荒謬。認真這兩個字,對他們這種人來說,都是極其荒誕的故事。
但是從這一刻起,湛時禮想,未嘗不可以。
徐燊抖了一下菸灰,終於說:「徐子仁人進去了也不老實,你都說了他還想抬舉自己老婆來取代我,公司里還有多少背地裡幫他們做事的人,這次一次性全部清理了。」
他的這雙眼睛被自信和算計占據時,總是格外漂亮、生動鮮活。
湛時禮的視線凝住,從喉間帶出一聲:「嗯。」
徐燊睨他一眼,目露嗤意,似乎覺得肇啟的事情,自己何必說給這個人聽。
海風吹得人心頭躁動不已,他卻覺意興闌珊,轉身想進去,湛時禮忽然說:「你從前問我何銘正和你爸究竟有什麼過結,他為什麼一直針對肇啟,記得嗎?有沒有興趣知道真正原因?」
徐燊的腳步頓住,神色微動:「真正原因?」
湛時禮點頭:「我當時說因為何銘正入港英會時被你爸為難,所以懷恨在心,是沒錯,但這都不算什麼。其實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們就結過梁子,不過你爸貴人多忘事,根本不記得。
「卓盛的前身泰恆地產當年被肇啟以非常手段搶走手上項目,前期投進去的錢拿不回來,銀行催債,資金鍊斷裂,幾乎破產,從那時候起何銘正就一直想要報復你爸報復肇啟。」
湛時禮的語氣很平淡,徐燊咬著煙,卻從這寥寥幾句話間聽出了其中深意——
泰恆地產不是何銘正一個人的,當年湛時禮的父親湛宏遠才是這間公司的最大股東,後來公司瀕臨破產,湛宏遠帶著老婆跳樓自殺,其實是因為肇啟,因為徐世繼。
徐燊腦子裡閃過千百個紛雜念頭,勉強按捺住心頭翻湧的情緒。
「……所以你也是來找徐家人報仇的?」
湛時禮想了想,說:「算不上,我不覺得我跟你爸有仇,生意場上利益為上你爭我奪,哪怕使用非常手段也很正常,誰能贏是誰本事,輸了就跳樓不過是輸不起。」
「但是你幫何銘正做事。」徐燊並不意外,湛時禮的個性就是這樣,本質上無論是湛時禮還是他,在徐世繼當年的位置上,或許都會做同樣的事情。
「為什麼不幫?」湛時禮坦蕩道,「你說得對,我就是唯利是圖的人,你給我肇啟CEO的位置我不滿足,我想要的更多,但我手裡的籌碼太少,只能用這種方式。Seren,如果不是你,我確實希望卓盛能徹底吞下肇啟,沒有誰會嫌自己胃口太大。」
徐燊吞吐著煙霧,凝視面前這雙比夜海更深沉的眼睛,湛時禮不只是豺狼,他更是一條毒蛇,危險、狡詐,而且致命。
但是現在,這個人親口在他面前承認自己的猶豫。
手裡的煙不知不覺燒到尾端,徐燊卻仿佛無知無覺,指腹觸碰到自己乾燥的唇,直到灼燙的痛感落到指尖上。
湛時禮伸手過來,順走他手裡最後那一點菸,幫他扔了:「菸灰落手上了,小心點。」
徐燊低眼看向自己的手,沒什麼反應,靜默片刻,他輕聲說:「進去吧。」之後轉身先進去了船艙。
夜已經深了,船上房間不多條件有限,湛時禮提議讓徐燊跟他一起睡。
徐燊沒什麼想法,坐了長時間快艇到這裡,又跟菲律賓人周旋半天,他已經很累了,睡哪裡都無所謂。
他直接和衣躺下,蜷在一邊床上,背過身耷下沉重的眼皮。
湛時禮卻沒有睡意,靠坐在他身邊看手機。
床頭的燈留了一盞,是徐燊常年睡覺的習慣。
窗外一片漆黑,偶有海水拍打的潮浪聲,掩蓋黑夜闃寂。
難得有這樣安寧的時候,湛時禮嘗到久違的心波平靜。
身邊原本以為已經睡熟的徐燊忽然翻了個身,臉上表情藏在背光的陰影里,聲音有些模糊:「Nic,我睡不著。」
總是這樣,困到極致,卻無法入眠。
這幾個月已經有無數次,他夜裡睡不著覺去喝咖啡,然後惡性循環。
片刻,湛時禮的掌心帶著溫熱罩下,手指探進他發間,力道克制地幫他揉按緊繃的頭皮。
徐燊下意識抓住湛時禮手腕,又在指尖觸到他跳動的脈搏時鬆開,弓起的脊背隨著按摩的節奏逐漸塌陷在床墊里。
「你說幾句話吧,」他慢慢閉了閉眼,喉間溢出氣音,「太安靜了,我有點難受。」
「說什麼?」湛時禮的指腹緩緩擦過他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