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回到病房的桌子旁,將傅熾盛起來的雞湯端起,捏著勺柄小口喝著。
奶奶最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手都不再顫抖了。
左手捧著碗沿,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碗裡的最後一滴湯喝盡的時候,她起身,用湯勺盛了兩碗。
一碗放在對面,那是傅熾常用的碗。
保溫桶只有三碗湯,她把自己碗裡的喝完了,又把傅熾碗裡的倒進自己碗裡認認真真喝了個乾淨,最後用筷子去撥保溫桶底下的爛碎雞絲還有不成形的玉米碎粒。
吃完後,她拎著保溫桶去洗碗。
她把保溫桶晾在了陽台上。
再後來,她找護士要了條乾淨的毛巾,沾水對鏡細細擦過自己的臉。
後直愣愣地站在鏡子前,呆立許久。
最後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臉頰,輕嘆一口氣,努力直起佝僂的腰背,拿起鏡邊當年陪嫁的木梳,用年少時愛人替自己束髮的木梳最後替自己梳了一遍頭髮。
最後的最後,老人家放下梳子,又對著鏡子側了側身體,又抬手將鬢邊碎發理到耳後。
她又後退半步,仔細看了看,顫巍巍地抱著那柄木梳,坐回了床上。
坐了大概五分鐘有餘,又起身重新把被單的四個角都扯平,後又去拉被子的四個角。
她已經老了,不能像傅熾當年見到的那樣,捏住被子的兩角往空中高高一抖了。
奶奶的身軀沒有佝僂前,是很高大的。
只要輕輕一抖,被子就會騰空而起,再被精妙的手法一拉,便能服服帖帖地落在床上。
就像她說的那樣,她已經老了。
她佝僂的身體慢慢圍繞著病床的四角,扯平被子。
然後將床頭左側的那一角掀起,坐在床上,彎腰脫了鞋子,叫護士來給她換藥。
她微笑著跟護士小姐聊了兩句,乖巧地伸出血管分明的手腕。
褐色的皮膚上留置針插在血管里,周圍的皮膚發青。
護士小姐說,「您要自己沒事多揉一揉,讓血液化開來。」
奶奶笑著念叨說,「好。」
護士小姐離開的時候。
奶奶突然說了一聲,「晚安。」
護士小姐一愣,像是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然後甜甜地勾起兩枚酒窩,眼睛眯得彎彎的像月牙,「晚安,奶奶,明天見。」
奶奶微笑著注視她走出病房。
就像是先前注視著孫子離開一樣。
這一次她沒有跟下床。
她把被子蓋上,正面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吊瓶,將輸液管的閥門開到了最大。
做完這一切,她把手放進被子裡,安詳地闔上了眼。
她走了。
走的並不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