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得意。因為他賺了,原本只是拗不過家裡人,隨便走個過場算了,沒想到天上竟然還會掉餡餅。出來相親相到這種水準的,幾乎是電視劇里才會出現的奇蹟橋段。為了這樣的得意能夠持續,他簡直是不遺餘力地在討好周難知。
而如他所願地,周難知被他討好到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我不會討好人。半年多的婚姻里,我沒能說出幾句甜言蜜語來,即使我已經非常努力地對我貧瘠的表達能力作了改善。但上天從來不是公正的,這個Alpha只用在那裡坐五分鐘,就可以抵完我半年能讓周難知真心笑出來的量。
我坐在包廂里,呼吸艱難,反胃感一陣陣湧上來。我不是沒有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當它真的到來,我才發現我沒有任何手段能去終止。我能做什麼呢?不由分說地衝過去攪亂局面,同時也把自己在周難知心裡本就敗壞的形象再敗壞一點?
如果我衝出去攪亂這個場面了,我可以想像到周難知的反應。他會努力地摁下他的錯愕和厭惡,不管怎麼說,我好歹給予過他真實的幫助。好歹是因為我,他們周家才有喘息的空閒。這些能換來周難知竭盡所能的禮貌相待,但不會持續太久。一旦有機會,他就會請服務員來把我清走。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報警。是的,這是我的前夫,雖然他沒有簽署離婚協議,但麻煩你們把他帶走吧。辛苦了。
我如此篤定我不會贏得這場賭注的前提是,我手裡沒有任何籌碼。如果周難知的父親還沒死,還在重病期間,那麼他們家會持續地需要我這麼一個提款機,周難知也會看在我的錢財的份上,選擇繼續忍受我,我的陰暗,我的心機,我的不正常。
如果再異想天開一點,周難知也喜歡這麼個不正常的我,那事情就更好解決了,我可以直接上前砸場子,反正我有著十足的底氣。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有了。周家不再需要我,周難知也並不喜歡我。我的出場會成為最大的敗筆,對事情無益,對周難知關於我的觀感也無益。
但凡周難知在這個Alpha面前表現出足夠多的不情願,我也會博一下,萬一呢?可他看起來並沒有不開心,於是我失卻了能夠作亂的最後一個契機。
一個比我要擅長表達許多的Alpha,一個可以逗他開心的Alpha,的確是周難知更適合選擇的對象。我對此無話可說,無能為力。如果我是周難知,我心裡的天平也會有所傾向。花瓶再好看有什麼用,擺在那裡也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裝飾品,丟掉了也不會有太大差異,新的替代品也很快就可以擺過去。
聊得差不多了,那個Alpha起身去買單,周難知跟在後頭。這個架勢很明了,他們即將進行下一場了,這是相親進行得非常順利的徵兆。好了,是時候了,把過去和陰魂不散的前夫都丟掉,和新對象一起欣欣向榮地邁向充滿盼頭的新生活。電影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嗎?一味地在原地待著有什麼意義?周難知的相親就是這個意思,不管怎麼樣,他要接納全新的明天了。沒有宋恆焉在的晴朗的明天。
我在周難知看到我前,抽了空隙回到車裡。周千澍的期待顯然要落空了,我無法幫他阻止周難知去會見新的Alpha,因為那也許能讓周難知獲得幸福。
從我這裡一輩子都沒法獲得的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車好像在某一刻撞上了堅硬的牆面,私家車庫裡迴蕩著劇烈的響聲。我往後倒,又撞上了另一部車。要是再多停幾輛車,我一個人就能製造一場連環追尾。我全身發麻,四肢無力,呼吸急促得好像被誰掐住了脖頸,一分餘地都沒給我留。這是謀殺,我還沒有想死呢。
可是周圍空無一人。我花了很久,才琢磨出這個事實:放心,沒有誰會來害我。當然,也沒有誰會來救我了。周難知也不會,即使他救了那麼多人,曾經那裡面也包括我。可是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他的名單上了,他盤點一番,乾脆利落地劃掉了宋恆焉這個名字。
從地庫回到別墅,我花了半個多小時,也許還要更久。我的腿不聽使喚了,大腦,胳膊,每一處,都脫離開我的精神。我再度聽到父親和叔叔的嘲笑聲,從地獄裡一層一層漫上來。他們快笑得喘不過氣了,因為我居然在這之前還存著某些不切實際的希冀,覺得我有了周難知,下場不會有他們這麼難看。
那就是我最大的錯覺。我從來沒有擁有過周難知,他不會是我的。他只是一場幻夢,很慷慨地給我試用的體驗。體驗結束,我再花多少錢都沒法續期。
從幻夢裡抽出來,不得不面對現實的那一刻,是最難捱,也是最苦痛的。每個秒鐘都被拖延成一個世紀,每次呼吸都需要將近半分鐘的光景。我撐著牆,好一陣卡頓。這下全都完蛋,我沒法再自己騙自己了,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周難知花了那麼短的時間,就徹底放下我,決定朝別人走去的完整過程。不摻虛假。
我聽見某種雜音。什麼人很用力地喘氣,免得窒息而亡的聲音。一開始我以為是別人闖進了別墅,後面我才發現那是我自己的動靜。怎麼會費勁成這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窗戶是開著的,通風良好,是誰把空氣給剽竊走了?
很多年前,我媽媽就知道了那種方法。那種最迅速地從沒有止境的苦痛之中永久地解脫出來,再不遭罪的辦法。
她下手的時候很堅決,這種事情是不能猶豫的,既然不會再改變想法了,那傷口當然是越深越好,以防自己有被搶救回去的可能。
我在廚房裡找到了稱手的刀具。按照大小,它本來應該切下某個西瓜,某塊蛋糕,生平頭一次見血肉,還很生疏,夾帶著一絲不確定。奈何我用的勁頭太大,它也束手無策,只能被我摁進更深的地方。
手腕處傳來劇烈的疼痛,痛到我不能再穩當地握住刀柄。一把超市里買來的水果刀,完成這麼大件事,是它見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