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手招商辦的工作之後,張揚已經很少去黑山子鄉,可是他的編制仍然在那裡,形式上還是必須要去的,因為要落實安老率領考察團再度考察的事情,第二天一早他又來到了黑山子鄉,小張主任已經成了整個黑山子鄉人眼中的傳奇人物,短短几個月就彗星般崛起於黑山子鄉甚至春陽縣,現在連座駕也換成了桑塔納,在老百姓的眼裡這可是縣級領導才有資格坐的。再說鄉黨委書記祝慶民,鄉長於秋玲還不是共用那輛金杯麵包。在普通老百姓看來,轎車和麵包有著官職大小的區別。
張大官人出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這一點從他對看門的老孫頭就能夠看出,每次來都少不得要扔給老孫頭兩包香菸,過去的時候,畢竟還是抱有用香菸換情報的目的,可現在黑山子鄉內部的那點兒情報對他早已沒有了什麼吸引力,他的工作重心已經轉移,現在考慮問題會從整個春陽縣的角度來考慮,這就是大局觀。
既然來了就跟著出席了當日的例會,張揚對文山會海已經習慣,開完會之後於秋玲把他叫道辦公室,一雙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小張啊,你這考勤還在黑山子鄉打呢,現在一個星期難得見你一次,人家都提你意見了。」她說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挑起話題,並沒有去追究張揚責任的意思。
張揚笑道:「有您於姐罩著我,誰敢提我意見啊!」
「話是這麼說,可畢竟要注意影響不是?我看啊,你還是儘快把編制動動,招商辦那裡這麼忙,很多工作都需要你親力親為,這小小的黑山子鄉根本容不下你這條蛟龍啊。」
「我聽出來了,於姐您是想趕我呢!」
於秋玲格格笑了一聲,然後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打油票:「上次你給我提油票的事情,我一直給你留意著呢。」
張揚就納悶了,自己啥時候跟她提過油票的事情,這於秋玲根本是在給自己送禮啊,想想也真是可笑,於秋玲是鄉長,自己才是個科員級的計生辦主任,人家居然給自己送禮,這事兒真是倒過來了。不過回頭一想,於秋玲兩口子都是人精,她給自己送禮八成沒打什麼好主意,十有八九是聽到秦清要回來的風聲,秦清沒來那會兒,她老公徐兆斌倒是蹦躂得很是歡暢,兩口子是不是想通過自己的途徑和秦清搞好關係?心裡有了這個回數,張揚就心安理得的手下了油票,向於秋玲道:「於姐,安老這幾天就過來,他這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從來都不喜歡搞那些表面上的東西,咱們鄉里的接待工作儘量不要排場太大。」
於秋玲連連點頭,這女人心頭雪亮,張揚現在的威風已經非昔日可比,不但市里有李長宇,縣裡有秦清,連平海省內關注的投資商安老也不知為什麼對他這麼信任,這樣的年輕人只能用前程遠大來形容,就算自己巴結不上人家,也不能得罪人家。她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請問,於鄉長在嗎?」
當於秋玲品味到門外是什麼人的時候,臉色都變了,她有些求助的看著張揚道:「張揚……他……」
張揚也聽出來了,門外應該是黑山子鄉前任副鄉長郭達亮,郭達亮發生了那場變故之後,還居然真的就看破了官場的一切,現在已經病退,這次來鄉里是辦事的。
張揚向於秋玲遞過去一個鎮定的眼神,拉開了房門。
郭達亮顯然沒有想到他也會在這裡,微微錯愕了一下,然後臉上堆起笑容:「小張,很久沒見了,你好啊!」他主動伸出手去。
張揚對這位前任副鄉長還是抱有好感的,熱情的和郭達亮握了握手,從郭達亮的表現來看他似乎恢復了昔日的理智和清醒,張揚微笑道:「郭鄉長怎麼有空過來?」雖然郭達亮已經病退,他還是習慣性的稱呼他。
郭達亮笑眯眯道:「我現在可不是什麼鄉長了,這次來是想和於鄉長商量商量承包下清河村土地的事情。」
張揚笑道:「郭鄉長真要做實業了!」
於秋玲聽到郭達亮說話條理清晰不再像過去那樣瘋癲,也大著膽子走了過來:「郭鄉長要做實業?」
郭達亮笑道:「什麼實業?只不過是想搞搞生豬養殖,我在下清河村看中了一塊荒地,想在那裡搭建養殖場,可是村里說,這件事必須要鄉里批准。」郭達亮的笑容頗有些無奈,其實這件事原本是不需要勞動鄉里的,他過去擔任過副鄉長當然清楚,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已經沒有官職,這點小事人家已經開始刁難他了,如果不是沒有辦法,他也不會磨開這張臉皮過來求人。
於秋玲笑道:「我還當什麼事情,成,我給下清河村黃支書打個電話。」她在心底深處對郭達亮還是充滿歉疚的,如果不是她背後做手腳,郭達亮也不回發瘋,也不會這麼早病退。於秋玲馬上就打了個電話,有了她發話,事情自然可以順利解決。
張揚反正要前往上清河村辦事,剛好把郭達亮捎上,途中詢問了一些郭達亮的近況,郭達亮籌集了一些資金,想搞搞生豬養殖的事情,他兒子學的是農學院的畜牧專業,告訴他現在養豬很有奔頭,郭達亮退下來之後,竟然多出了過去沒有的勇氣,竟然真的說干就干,這股勁兒就算他年輕的時候都沒有過。
張揚在下清河村的路口放下郭達亮,又給了他一張名片,讓郭達亮以後遇到什麼難處只管找他,郭達亮不免又唏噓了一番,時至今日,方才看清體制中的人情冷暖,小張主任還是相當的重情義。
張揚去上清河村主要是找劉傳魁商量未來清台山開發的事情,原本這些事是用不著和劉傳魁商量的,不過考慮到劉傳魁過去和安家的那點兒私怨,張揚還是怕途中生變,未雨綢繆還是很有必要的。
其實有了上次和安語晨的衝突事件,劉傳魁已經冷靜了許多,至少看問題已經學會從大局上觀望,安志遠投資清台山的事情對他們上清河村有著最直接的利益相關,假如清台山旅遊真的能夠搞起來,以後他們村的經濟收入將會呈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增長,包括他兒子在內的上清河村人都對這次的投資充滿了期待,平日裡也只有他發發幾句牢騷,村里說安家好話的已經越來越多了,這又讓劉傳魁感到鬱悶,村民們這樣的反應讓他感到自己的權威正在受到不斷地挑戰,可是這也是沒奈何的事情,現在凡事都講究個經濟掛帥,村民們的經濟意識也比過去提高不少,誰能幫助他們脫貧致富他們就說誰的好話。
劉傳魁還是習慣的吧嗒著他的煙鍋子,二郎腿盤著,雙目望著地下,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其實他也想不出啥來,縣裡定下的事情又豈是他一個村支書能夠逆轉的?
張揚道:「劉支書,清台山項目下周可能就要正式簽約了……」
劉傳魁不等他說完就嚷嚷了起來:「簽約就簽約,干我屁事,你害怕我從中作梗嗎?我倒是想,我有那能力嗎?」
張揚笑了:「我說老支書,你脾氣怎麼那麼倔,我可沒得罪過你啊,我聽說過您家跟安家的那點兒恩恩怨怨,幾十年了,陳穀子爛米的事兒,您還掛在心上?按理說不會啊,以您的胸懷,這種小事兒怎會放在心上?」
劉傳魁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你狗日的就說著輕鬆,殺父之仇,人家殺了你爹你干啊?」話雖然這麼說,可劉傳魁也不像剛才那麼抗拒,磕了磕菸灰道:「你放心吧,我知道這次投資對縣裡的意義,我劉傳魁雖然沒有什麼大本事,可大局觀我還是懂得的,他安志遠能有造福鄉親的心思就算不錯,我不會為難他。」
張揚得了他這句話,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微笑道:「其實安老這次投資對你們上清河村的利益最大,根據初步意向,最先做的事情是修路,打算從上清河村修一條通往青雲峰的山間公路,大的不敢說,你們村的這些勞力肯定能夠派上用場,我想過,無論這修路的事情交給誰干都不放心,還是準備交給您來負責。」
劉傳魁心裡一暖,他是個明白人,小張主任這是再給他送份厚禮啊,這樣的工程,只怕無數人削尖腦袋都要鑽進來,可張揚提前就對自己許下承諾,這就是義氣,這就是講究,劉傳魁這個人最怕別人尊敬,人家敬他一尺,他要敬別人一丈。
張揚又道:「清台山旅遊如果能夠搞成功,你們村的牌坊就能夠做些文章,這可是福澤子孫萬代的大好事。」
劉傳魁點了點頭:「只要大家能夠早日脫貧致富,我個人的那點兒恩怨可以放在一邊。」
安志遠在周二抵達了春陽,因為這次的目的主要是考察簽約,所以他必須在春陽逗留,當晚縣委縣政府特地設宴款待安志遠,張揚作為招商辦副主任也榮幸的參予其中,不過以他現在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跟安老坐在一桌的,晚宴共有三桌,張揚和一些縣局級的幹部坐在一起,其中有稅務局局長王博雄、經貿委主任趙成德、招商辦主任宋樹誠,居然還有久未謀面的黑山子鄉前鄉長胡愛民,現在人家已經是春陽縣工商局局長。這群人都已經十分熟悉,尤其是王博雄和胡愛民,兩人雖然都得以升遷,可是途徑不同,胡愛民表面上雖然一團和氣,可心中的仇恨是始終放不下的,當初王博雄利用紅旗小學事件把他搞得焦頭爛額,如果不是楊守義成功登上縣委書記的寶座,他現在還不知在哪兒流浪著。
兩人誰都明白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可是目光相遇的時候,還是時不時露出溫暖的微笑,心中卻幾乎同時叫道,麻痹的你狗日的怎麼還活在這世界上?他們不但活著而且還都活得很滋潤。
從眾人談話的中心和敬酒的方式能夠看出,他們在縣局級領導幹部層中還是有一定地位的。
胡愛民也恨張揚,不過他明白現在的小張主任更不是自己能夠哦對付了得,前面李長宇剛走,這後面又來了個秦清,根據街頭巷尾的傳聞,這秦清和張揚的關係可能比李長宇更近一層,所以胡愛民強迫自己放下了仇恨,根據重重跡象來看,人家小張主任會是一個不斷往上走的人,而且躥升的速度會超出每個人的意料,別看人家年輕,人家走上層路線的功夫那不是一般的強悍。
這群人坐在一起就註定只能虛情假意,口蜜腹劍,里表不一,這樣的酒場氣氛就沒有任何的意思可言,張大官人現在喝酒也不像過去那樣來者不拒,面對一群帶著虛偽面具的傢伙,老子可沒那愛好,可無論在哪兒總有人會興奮,縣林業局局長高春輝就是那麼一主兒,清台山開發跟他也挨得上關係,此人從來都是無酒不歡,喝酒倒還罷了,偏偏又是一個大嘴巴,酒喝多了之後,那是什麼話都敢說,這一來二去就聊到了秦清的身上,紅著臉,眯著小眼睛,目光不知怎麼就落在了張揚身上,意味深長道:「人家小張主任那才是本事……呃……能讓秦縣長看重的男人可不多……」
一桌人都愣了,誰知道這廝怎麼突然冒出了這一句,一個個都裝出沒有聽見,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張揚雖然聽得清清楚楚,也沒有說話,這時候安語晨過來叫他,他正準備藉機離去呢,畢竟現在不是發火的場合。
高春輝又來了一句:「人家說啥無所謂……反正你們……男未婚……女未嫁……就是真出點啥事兒,也沒啥……」
張揚剛剛站起身,這還沒走呢,總不能裝出什麼都沒聽見,安語晨也聽到這話了,忍不住想笑,張揚用只能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道:「能幫我揍個人嗎?」
安語晨狡黠一笑:「那你得教我兩手點穴的功夫。」
張揚點了點頭,只要能出了這口惡氣,別說是點穴的功夫,讓他以身相許都行。
安語晨做事的風格真是乾脆利索,她轉身來到桌前端起了玻璃杯的紅酒,走到高春輝面前,把紅酒兜頭蓋臉的澆了下去。
高春輝被她澆得一個激靈,還沒等反過勁來,安語晨甩手又是兩個耳光,怒道:「流氓!你背後怎麼不詆毀你老媽?」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高春輝別提多丟人了,他好半天才反過勁來,起身想要向安語晨衝去,什麼港商,什麼男女有別這一刻高春輝都是拋至於腦後,現在一心想的是給這個侮辱自己的刁蠻丫頭一個狠狠的教訓,他也是熱血男兒,也是膀闊腰圓的彪形大漢,可惜他的那點兒武力在安大小姐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大手還沒有搭上安語晨的肩頭,就被安語晨手肘一個有力的後搗,然後順勢揚起粉拳砸在高春輝的鼻樑上,打得高春輝鼻血長流,一個屁股坐在地上。
這邊的動靜太大,自然把周圍兩桌人都吸引了過來。
縣委書記楊守義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勃然大怒:「高春輝!你搞什麼名堂?」
高春輝捂著鼻子一臉委屈的指著安語晨,狗日的楊守義你胳膊肘往外拐,我挨打了,你怎麼反倒說起我來了?安志遠對自己的這個孫女兒可是了解到了極點,知道她是個一點就著的火爆性子,沉聲道:「小妖,你搞什麼?」
安語晨用廣東話罵了一句,多數人都聽不懂,可是安老的臉色卻沉了下來,原來安語晨說高春輝鹹豬手,安志遠氣得重重點了點頭:「楊書記,這就是你們春陽縣幹部的素質!」他帶著安語晨拂袖而去,安語晨經過張揚身邊的時候,向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神情得意到了極點,張揚忽然發現這個野蠻到少根筋的小丫頭也有可愛之處,不禁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高春輝弄明白安語晨說自己什麼的時候簡直是欲哭無淚,他向楊守義辯駁道:「我沒有……我真沒有……」,他求助似的望向周圍人,所有人都把目光躲向一邊,高春輝現在酒醒了,合著大家都是明哲保身的主兒,自己今天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楊守義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轉身追出去了,安老是春陽的大客商,他必須為今晚的事情向人家道歉。
張揚來到高春輝身邊,遞給他一張紙巾,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高局,到了您這個位置,不能像我們這幫年輕人這樣口無遮攔啊!」說完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