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意先前便知會過他們,因毗鄰赤沼,這附近原本就荒無人跡,只零星聚居過兩三家藥農與獵戶,就在這山神廟不遠處,統共不過十來個人頭,盡數都死在十年前那場風波里。自那之後,芊山方圓幾十里再無人敢踏足,這裡變成大片大片的荒原,雜草瘋長,深處近一人高。
「還……找麼?」沈佑問。
線索指向芊山,放棄便又是一次無功而返……且,若不查,那針對滄沄的謠言會不會捲土重來,愈演愈烈?他們已經岌岌可危的名聲,會不會雪上加霜?
洛予念的手不住摩挲著銀竹劍柄。
南夷人阿虎已重傷失去一臂,而那個輕功了得的神秘人,當夜在沈佑重傷昏迷的情況下都不願與他正面衝突……可見心中也是全無把握的。
蟒夜行,所有人遇襲都是在夜裡,而此刻恰逢正午,說不準是難得的好機會,至少在黃昏前,他們都算是安全的。
「找。」洛予念示意沈佑收劍,「走路吧,免得打草驚蛇。」
他看了一眼馮琰,藥修目色淡然,聞言立馬將荷包中的瓶瓶罐罐往外掏:「以防萬一。」
春曇見狀,從方平意贈他的挎包里翻出幾張醫者常用的牛皮紙,幫馮琰一道將各類避障解毒的丹藥分成四份,予以眾人各自收好。
*
芊山原叫前山,與此映射,自然還有一座後山,遠望輪廓宛如仙女側臥入眠,所以,後更名眠山。
兩山一高一低,交疊立於赤沼邊緣,為抵禦毒瘴,他們方才紛紛服下極其珍貴的三清丹,可行至芊山山腳才發覺,這裡竟沒有毒霧的蔓延。
翠木蔥蘢,煙嵐瀰漫,清霧如薄紗,飄搖流纏。
「這……」沈佑吃驚地說不出話。
洛予念眠山盤亘十數里,仙女髮髻處高聳入雲,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環抱前山,盡數將赤沼毒瘴隔絕,成就芊山變為一處靈氣匯聚的洞天,美得不似人間。
明明前途未卜,一行人的緊張感卻一點一點消退在挾著花香的山風裡,這樣的地方,實在難以和它鮮血淋漓的過往、和蠻族的陰謀詭計相關聯。
蛇行痕跡消失在芊山嶠道邊,沈佑拔劍撥開木樁旁的淺草,猛地就被春曇拽住手臂。
與此同時,馮琰驚呼:「別!別用劍!」
沈佑被他們嚇得渾身一僵,不敢妄動,本能望向他的小師叔。
洛予念也同樣不明所以。
只見藥修撲到半朽在草中的木樁前,從挎包里掏出一隻手套,不知是何物編織,輕薄的深青色布料在光下變換著不同色彩。
她伸手摘下一朵小指大的植物,小心翼翼捧到眼前,方才身上的距離感瞬間煙消雲散,眼中流露不可置信的神色,繼而一喜:「天哪!真的是丹霜芝!」
春曇聞言,忍不住湊近,眨著充滿求知慾的眼看她。
「三清丹!三清丹里最珍貴的一味藥便是它!是難能的解毒良藥!」她稍稍抬起手臂,讓陽光落在這株珍貴的藥材上,楓葉紅色的靈芝本體上生著薄薄一層白色粉末,宛如深秋里丹楓覆霜,「可這東西實在嬌貴,喜暖又怕曬,喜濕又怕澇,長成七日便會開始腐敗,藥效也會大打折扣, 野外已經匿跡幾十年了,掌門專門開了個山頭供它們長,可一年也長不出幾朵來,不然,三清丹也不至於那麼珍貴。」
見春曇實在好奇,她乾脆掏了張帕子墊在他手中,將丹霜芝放上去:「聽說你也懂醫?」
春曇疑惑點頭。
「你還記得我們秦師叔麼。她說上回洛公子帶了個小美人回來,受了傷卻不肯給她醫, 她挫敗的很。」馮琰一路都神色淡淡,幾乎只是跟著,不參與討論,這會兒眼見著心情好起來,竟開始調侃春曇。
「小美人」聞言驀地垂下眸,耳尖漸漸蒙上一層粉,不知是為了秦師姐的挫敗而愧疚,還是單純因為害羞。
發覺洛予念也注視著他,春曇若無其事將靈芝還給馮琰,率先走上蜿蜒山路。
洛予念笑了笑,示意沈佑先去開路,誰知沈佑半天沒應,依舊跟在他身邊走著。
「小師叔……那個……」他撓了撓頭,吞吞吐吐,「聽弦歌姑娘說,你腿傷了,不要緊吧?」
洛予念搖頭,瞥了他一眼,只見他向來心直口快的師侄一邊拿劍鞘掃草叢,一邊抓耳撓腮,憋得臉通紅,汗都要冒出來。
他想問的,定然不是這個。
「這次回滄沄,我會帶他一起。」洛予念望著春曇腳步輕盈的背影,忍不住翹起嘴角,「回去問問師伯,還願不願意破例再收徒,我看他對醫藥頗有天賦。」
沈佑一怔,快步超過他,倒退著走:「所以方才在清風堂,你說的都是真的?」他嘖一聲,不等洛予念開口,自問自答起來,「你說的,定然是真的。」答完又喃喃問,「所以……你和春曇真的要在一起?這,這算是生米煮成熟飯嗎?」
洛予念萬萬沒想到,在沈佑眼裡竟是這樣看待他們,他停下腳步,正色道:「是真心。」
修行最根本,不就是真誠面對本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