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他不止一次捫心自問,若那晚面前換了旁人,他會怎樣?
結論很簡單,若換個人,他興許寧願自廢修為,也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那樣的事。
「真,真……」沈佑的嘴半晌沒合上,臉騰就紅了,磕磕巴巴起來,「啊那個,我去探路……這些日後說,現在還是正事要緊。」
洛予念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先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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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香葉藤。你手上有傷,靠邊點,我來。」馮琰攀在岩壁上,抽出匕首,切段纏在樹幹上的粗藤蔓,春曇替她撐開挎包在下頭接著。
一路上,他們二人像兩隻老鼠掉進米缸,才一個時辰的功夫,挎包眼見要裝滿。其中最多便是丹霜芝,每隔幾十丈便會有一棵樹樁,樁木旁多半有收穫,倒完全不似她先前說的那樣,是嬌貴難養的珍稀之物。
馮琰也疑惑:「所有腐朽的木樁,都是丹霜芝最易生長的水松老木,周圍還種上了四季常青的香樟以避光……若是我沒猜錯,這些恐怕都不是野生,而是被人栽種的。」
半山,洛予念掏出絲帕來,原地等他們跟上,他抬手替春曇擦了擦額邊的汗:「不累麼?」
春曇微微喘著,顯然累了,卻神采奕奕地搖頭,露出異常滿足,甚至有些幸福的笑來,洛予念手一頓,原想說此刻不是採藥的時候,可如今看他這幅難得的樣子,又說不出口了。
誰知,那笑容頃刻間消失,春曇眉心驀地蹙緊,略顯驚恐地盯上他背後的岩壁。
洛予念迅速轉身,卻什麼都沒發現。
「怎麼了?」馮琰跟上來。
春曇指高處,洛予念仰頭,看到岩壁攀爬著一根缺一截的藤蔓——正是那條一盞茶之前,被馮琰親手割斷的香葉藤!
「沈佑。」洛予念即刻叫住前頭帶路的人,快步上前與他碰頭,「你方才是按什麼方向走的?」
「就是,跟著蛇行的方向走啊,不對麼?」
洛予念搖頭,環視著蜿蜒的盤山嶠道,山壁與樹叢到處都大同小異,以至於他毫無知覺走了回頭路。
「做記號。」他再不敢掉以輕心。
沈佑點頭,繼續帶路。
約莫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他們果真又回到原處。
沈佑扒了扒樹叢,撿起方才用以標記的木簪,揣回袖中,肯定道:「方才我們走的都是之字形……所以……」
「是洄水陣。」
所有門派都有自己的護山陣法,用以避免百姓誤入,也防備有心之人隨意闖山。
洄水鎮便是滄沄的密陣之一,若不得法,會永遠在一處打轉。
可,何人,何時,在此地設陣?又是要護住什麼呢?洛予念百思不得其解。
「小師叔。」
「解吧。」
得到洛予念首肯,沈佑從袖籠里掏出符紙。他將佩劍抽出一截來,剛要劃破手指,又猝然被人攔下。
只見那人在矮樹中扒了扒,摘下一粒長圓的野漿果,放到沈佑手中,比了個捏一捏的手勢。
沈佑指尖一擠,漿果噗的一聲爆開,略帶粘稠的絳紅汁水便流出來,細看,這汁水竟閃出光來,與丹砂相仿。
他稍稍閉眼,一股清涼的微風纏上他的指尖,他一筆一划,在符紙上勾勒出道法真言。
他們持符令重返舊道,不消半刻便順利穿過鬼打牆的陣法,進入一線天的長狹里。
「等等。」洛予念叫停,將莫名沖在最前的春曇一把拽回來,「你慢一些,走我身後。」
春曇跑得又有些喘,怔怔看著他平復了半晌,才緩緩點頭。
第40章 芊眠小築
泉眼汩汩,聚一汪半人高的碧水,澄如琉璃。
幾塊平整山岩綴在其間做汀步,洛予念立在最邊緣一塊。
穿過一線天,蟒蛇行跡消失無蹤,他們再找不到新的線索,倒是找到這一方避世的山谷。
低頭,水從崖邊墜落成瀑,在谷底激起大片水霧,光暈中,若有若無掛著一彎虹。
清越鳥吟被陣陣山風吹散,與瀑聲交織環繞,他轉過頭,斷壁殘垣間,藤蔓瘋漲,滿眼蒼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