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沒提燈籠,好在今夜月色甚明,石子路旁也設有石燈柱,讓人足以看清腳下、夜興遊園。
湖邊風起,林鹿攏了攏身上披風,沿路朝更深處走去。
「……扎……該死……老……」
轉過一道彎,林鹿恍見湖畔坡下隱有火光,還伴隨著嘁嘁咕咕的人聲。
大半夜鬼鬼祟祟,會是什麼人?
林鹿猶豫一下,還是提步往那走去。
「……扎死你、扎死你!該死的老東西,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
湖石後的草地上斜放著一盞提燈,微弱燈光照亮了一個蹲在地上的窈窕背影。
「你是誰?」林鹿驀然出聲,詰問道:「在這做什麼?」
那人嚇得短暫地「啊」了一聲,渾身猛地一抖,似乎還有甚麼對象脫手而出。
「你你你你這人走路怎麼沒聲兒啊?」倉幼羚腿一軟坐在地上,忙不迭回身向後蹭了幾步,直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往身後藏,「我我我…本宮是靈嬪,你你……你又是何人?」
倉幼羚穿著一件夜行斗篷,兜帽隨著動作脫落,露出一張媚態天成、朝氣靈動的絕色容顏來。
林鹿面無表情地拾起燈籠,往前一舉,看清確是其人,居高臨下地說道:「奴才是司禮監太監林鹿,不知靈嬪娘娘夤夜在此……」又將手中燈籠往她身後照了照,「若奴才沒看錯,娘娘莫不是在行巫蠱之事?」
倉幼羚慌忙將那草人胡亂往自己懷裡塞。
「那麼多針,娘娘也不怕扎著自己。」林鹿冷冷揶揄。
「要你管!」倉幼羚心虛地凶了林鹿一句,被細細的針鼻戳了幾下又趕忙拿出來,燙手山芋般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惱羞瞪向林鹿:「噢!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大壞太監的小狗腿子!」
林鹿垂眸盯了她半晌。
「你……你說話啊!」倉幼羚被他看得直發毛,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她個子不似蒼族人,甚至在周人女子中也算嬌小,站在林鹿面前還需微微仰視著他。
「拿來。」林鹿攤出手掌。
「什麼……?」倉幼羚愣住。
「人在宮中,又非我族類,娘娘須得萬事謹慎。」林鹿不想跟她浪費時間,伸手撈過倉幼羚手中的稻草娃娃,「這東西在後宮可是大忌,就算娘娘自恃盛寵,也不該如此隨心所欲,以後可不許了,不然誰都救不了你。」
倉幼羚咬著下唇,看著林鹿矮身下去,將草人身上的銀針一根根拔去,再從燈籠中借火,將那乾草製成的人形玩偶燒得一乾二淨。
火光中,一條白布貼在娃身正中,依稀可辨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沈延」二字,隨著火舌舔舐緩緩消失。
倉幼羚不說,林鹿也沒問,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誰還沒個苦衷了。
「你為什麼要救我?」倉幼羚歪著腦袋,也知道林鹿這樣做是在替她著想,不由放下了戒備。
「沒有為什麼,」林鹿收斂眸意,抬腳將草地上一點灼燒過的痕跡碾去,「奴才做事隨心,不想有污糟事弄髒今夜這樣好的月色罷。」
倉幼羚抬頭望了望,明月高懸天幕,光華清輝瑩潤,果真是極美的夜景。
「夜深了,靈嬪娘娘沒什麼事就回吧。」林鹿調轉手柄,意圖將燈籠交還給她。
「你是一個好人。」倉幼羚抱臂觀察林鹿,沒接燈籠,篤定地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林鹿臉色古井無波,收回手柄正正提著,靜待倉幼羚下文。
「好人,為什麼認賊作父?」倉幼羚走近林鹿一步,目光仔細描摹他的面容,有些驚詫身為「男子」竟能生得這樣美好的一張臉,「我看得出來,你與那紀修予並不是同一類人……」
「你怎麼知道不是?」林鹿冷不丁出手,右手虎口鉗住倉幼羚脖頸,而後猛地收緊。
「唔、唔……!」倉幼羚瞬間被人扣住命門,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得拼命拍打林鹿胳膊,一張精緻小臉很快憋得通紅。
「倉幼羚,管好你的嘴。」林鹿收回手掌,眼神似蒙了一層寒霜。
林鹿對皇帝、后妃皆無感,臨時起意幫了靈嬪,也只是念及她小小年紀就困於深宮,已經失了自由,卻仍不得不委身於人——就和自己一樣。
但這僅是一點無關緊要的惻隱之心,並不能成為「林鹿就是好人」的左證。
起碼林鹿自己不這麼認為。
以林鹿現在的心理狀態,他不允許有人對自己妄加揣測,正如他所言,此舉只是隨心而起,就像路上救起一隻貓狗,你會有耐心跟貓狗討論自己到底是何種人嗎?
倉幼羚捂著脖子咳嗽半天,這期間林鹿始終留意著周圍,萬幸,並沒有第三人的出現。
「我、我……」
林鹿以為身為一宮嬪位的倉幼羚會怒不可遏地問罪,但他漆黑眼瞳里滿是漠然,似乎並不擔心靈嬪能把他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