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紀修予也常與林鹿聊遇到的軼事,可這次,林鹿卻莫名生出些許異樣之感,又觀察不出什麼蹊蹺,只得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可是線索又不能白白斷在這兒,」紀修予放下湯碗,似笑非笑地看向林鹿:「咱家就把那悅宵樓老鴇請回來問問話,吃頓鞭子,總能想起來點什麼吧?」
林鹿早已習慣紀修予的冷血無情,並沒有露出太多表情。
話題說到這基本就結束了,尋常也是這般,林鹿只負責傾聽就好。
紀修予拈起淨帕擦嘴,林鹿見狀直接起身取來下人提前備好的手帕,半跪在紀修予面前,「乾爹,擦手。」
紀修予偏頭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將修長大手遞了過去。
林鹿便低頭托起他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
紀修予的內務事宜全由林鹿負責,這套流程飯前飯後都要進行一遍,因而小太監動作十分熟稔。
擦好後,林鹿剛欲起身,紀修予卻伸手捏住了林鹿臉頰。
林鹿安靜抬眸,保持著滑稽變形的臉與他對視。
「下午還要繼續,鹿兒跟咱家去廠里瞧瞧?」紀修予收了手,好讓林鹿站起身。
林鹿沒有拒絕的理由。
東緝事廠位於東華門以北,以錦衣衛抬轎的腳程,出了司禮監向南行一刻鐘就到了。
林鹿落後紀修予半步走著,身後跟著一隊肅殺整備的錦衣衛。
他不是第一次來東廠大院,入門是一片空曠的校場,穿過擺放「百世流芳」牌坊的大堂,後面是辦公生活區,再之後是一幢再普通不過的二層黑磚黑瓦樓,通體漆黑,到處透著詭異。
越走近越能聽清隱隱傳上地面的哀嚎聲。
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黑獄了,地牢中冤魂無數,連日尖叫利喊不絕,不知那位曾有過一面之緣、風姿不減的悅宵樓老鴇能否熬得住這關。
進到這裡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紀修予帶著林鹿一路向下,來到最裡間的刑房。
牆上斜插兩柄即將燃盡的火把,火光昏暗,四面無窗,一推門,潮濕難聞的空氣混雜著血腥撲面而來。
林鹿蹙眉,不動聲色壓制住心底驚悸。
——這樣糟糕的環境,很難不讓他回想起在紀修予手下受辱的日子。
中間木架上鎖著一道人影,衣衫沾了血污看不出顏色,頭顱無力地低垂著,散亂的髮絲擋著面容,看不出是生是死,只隱約辨得出是位女子。
林鹿站在門口,直到紀修予「砰」的關了鐵門才回過神。
「醒醒,別裝睡了,看看誰來了?」紀修予隨手將開門的鑰匙丟在桌上,發出「噹啷」一聲震響。
架上女人瑟縮一下,別過頭不敢去看。
紀修予攬著林鹿肩膀,半強迫地將他往人面前帶,林鹿不得已走進這間陰森可怖的刑房。
林鹿莫名感到一絲熟悉。
不應該,他與那悅宵樓老鴇是不相干的人,本不應該在眼見她受罪時產生任何波動。
可林鹿就是覺得此人眼熟。
沒由來的。
直到紀修予仗著身高優勢一把抓起女人頭髮,她吃痛地昂起臉,借著微弱火光,林鹿終於看清她的面容,心裡猛地一沉,瞳孔瞬間放大。
這張臉他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入宮五年來的每一個夜晚,林鹿在入睡前都要在心中默想一遍她的容顏,生怕隨著歲月流逝而淡了痕跡。
五年時間,從無間斷。
而這張臉卻在此時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林鹿面前,教他怎能不駭然震驚。
——被鎖鏈困住的女人,竟是他阿娘。
第32章 羔羊跪乳
在這一瞬間,林鹿清楚聽見心臟在胸腔跳動的聲音,同時讀懂了阿娘的眼神。
晦澀,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