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見面,沒成想阿娘不知何故淪為階下囚。
眼神交錯的剎那,二人目光幾度變換,最終互相歸於沉寂。
林娘狠勁一擺頭,掙脫了紀修予沒怎麼用力的手,「啐!帶這小雜種過來,想必廠公大人一定知道了什麼。」
林鹿眼神一凜,無聲呼出口氣。
他既不知阿娘犯了何事,也不知紀修予手裡捏的是什麼把柄,可他也不再是五年前的林鹿了。
紀修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手掌按在依舊單薄的肩上,能清楚感知到林鹿的身體變化——林鹿在見到女人後並沒有任何反常舉動,甚至連下意識的繃緊肌肉都沒有。
難道他是清白的?紀修予不置可否地想道。
「當然,咱家的寶貝乾兒子與你有七分相像,」紀修予走到桌邊,拾起破布似的一張東西,隨意拋給林鹿,「想不知道也難吶。」
林鹿接住,翻過來一看,是一張製作精良的人皮面具,上面畫的正是印象中悅宵樓老鴇的模樣。
「乾爹,此人正是五年前送兒子進宮的親娘,」林鹿頓了頓,哂道:「她當時走得決絕,還打了兒子幾巴掌,嫌我累贅,言說與我斷絕母子關係。」
「自那以後杳無音信,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相見。」林鹿輕輕吸了口氣,又嘆息似的隨話呼出:「說來不怕乾爹笑話,雖是親娘,自小待我極差,兒子甚至不知她姓甚名誰。」
這句確是實話,林鹿只知當時鄰里都「林娘」、「林娘」的喚她,真實姓名阿娘從未提過,林鹿一直也沒問。
紀修予不動聲色留意著二人神態。
在看到林娘真實面目時,他就已將林鹿身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紀修予有個人盡皆知的癖好——馴人當寵,經他手的小太監一般都活不長,沒幾年死了再換,循環往復,就像豢養貓狗一般隨意處置。
死因往往不是受了什麼無法挽回的致命傷,而是精神崩潰,自尋短見而亡。
所以紀修予是真喜歡林鹿,柔順聽話,韌性極強,能迎合他喜好蛻變心性,不像那些愚笨的只會哭和求饒,是紀修予歷任貼身太監里最特別的存在。
而林鹿的身世又像一把刀懸在紀修予頭頂,若按常理,無論如何也不該將此子留在身邊養虎為患。
可紀修予顯然不是常人,他近乎病態地渴求刺激,正是得知了林鹿身世,更覺將小太監摧折在掌心才倍加暢快。
不過紀修予也不是傻子,為求謹慎,還需試探一二。
「誒,別這麼說,她於你有生養之恩,鹿兒不該如此抱怨。」紀修予半真半假地教訓道。
「兒子知錯。」林鹿退後半步,衝著紀修予欠身拱手,惹來林娘賞了面前作秀似的二人一人一枚白眼。
「不過兒子不知道母親名姓確實不象話。」
說罷,紀修予突然攀上林娘右肩,「呲啦」一聲撕開薄衫,將女人瑩白的上臂暴露在空氣中。
林鹿瞳仁微縮,立在原地無動於衷。
「嘖嘖,對自己也這麼狠。」紀修予略帶惋惜的目光落在臂外側皮膚上,「看來與族內不合的傳聞是真的了,你說是吧,祈嵐?」
——那片肌膚並不如想像中平整光潔,取而代之的是幾乎覆蓋整段上臂的大片猙獰的刀疤。
像是曾經有過,卻被這具身體的主人不惜自毀皮肉也要抹去的存在。
被稱作「祈嵐」的女人冷笑一聲,「紀修予,你怕了?就這麼喜歡老娘生的小雜種,都不敢當他面點破我的真實身份?」
紀修予的眼神一瞬陰翳,狠狠扼住她纖細的脖頸,語氣不善地威脅道:「說!葛察是不是你殺的?」
「呵……我說…不是,你……信嗎?」林娘眉頭皺緊,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嘴角卻仍挑釁地勾著,眸光凌厲,若化成實質,恨不能在紀修予身上戳出千百個血洞。
就在林娘感覺他手勁一點點加大,整個人瀕臨窒息之際,紀修予倏地鬆了手,空氣重新湧進氣管,引得林娘嗆咳不已,木架鎖鏈跟著一齊嘩啦啦的響。
林鹿不動聲色側挪半步,嫌棄之感溢於言表。
「淮國公的獨子、內閣首輔嫡女、戶部尚書葛察……」紀修予好笑地盯著林娘,「若咱家再不出手,你的刺客是不是都快派進大內里來了?」
「那你睡覺時可千萬小心,」林娘身上挨過鞭刑,人皮面具也正因此才露了破綻,嘴角有血,面露譏諷時顯得表情有些陰森:「別哪天一睜眼,腦袋讓人摘了還不自知!」
紀修予卻不惱怒,慢悠悠地道:「也就是說,你承認五年前秋獮刺駕的,是你的人?」
「你有何證據?」林娘目光始終追隨紀修予而動,從始至終都沒分給安靜站在一旁的林鹿。
「證據?」紀修予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嗤笑出聲,「咱家辦案抓人,還需要證據?」
「呸!」林娘恨恨咬牙,「殺千刀的閹賊!你不得好死!」
「看在你是鹿兒親娘的份上,咱家就破例講給你聽,聽清楚、聽仔細了,下黃泉時候好落個心安。」紀修予一下下輕拍著林娘臉頰,發出侮辱性極強的噼啪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