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宮牆深似海,自古多少上位者最終潰敗於身邊人的背叛,晴翠知道的太多,林鹿絕不允許她一朝反水背刺二人,卻也在無形中顯露出對倉幼羚的態度,這讓本就沒有壞心的晴翠十分寬慰,知道自家主子終於在宮中交上了一位難得的貴人。
這事之後,前朝後宮著實安靜了許多時日。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春闈將近,各地士子從四面八方雲集興京,禮部上下均在二月到來後忙碌不已。
可就算沈清岸早早拉攏了張全裕,傳來的第一手線報也並不都是好消息。
皇帝昏聵無能,大周能支撐到現在,全憑過往數朝數代的積累、紀修予凌駕一切的鐵腕,和恰逢同世代下周遭鄰國實力的不足。
可以說,全憑一線「好運氣」護佑國勢。
金絮其外,敗絮其中;泱泱大國,徒有其表。
春闈原本是寒門子弟唯一有望的致仕途徑,如今卻已淪為各家大族瓜分官職勢力的名利場。
林鹿身為司禮監秉筆,雖有批紅執政之權,動輒左右六部決策,但仍無法動搖盤踞京城數代之久、紮根百年不止的世家大族,也就遑論實權寥寥的沈行舟與沈清岸了。
每年一次的春闈試場,不過是他們名正言順為自家子孫謀得來日出路的過場。
而那些真正才華橫溢的年輕後生,大多泯沒於一年又一年的落榜備考時光,白白蹉跎了大好年華,就算偶能步入官場,分得的也都是些芝麻小官,庸庸碌碌中錯過一生中最適建功立業的年紀。
莫說幾乎是被人趕著往前走的太子沈君鐸,眼高於頂的沈煜杭則更是瞧不上這些毫無背景可言的凡夫俗子,只顧著拉攏攀扯世家要職。
就在這個寒門學士被所有人忽視的當口,唯有二皇子沈清岸眼光獨到,在林鹿於禮部行方便的情況下暗中接觸並資助這些被眾人遺忘已久的、看起來微末無奇的新生力量。
沈清岸自己就是數字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個,也就更能共情這些學子懷才不遇的憋悶情緒,不消動用甚麼手段,只是為他們提供幾個職位、指明將來方向,就自有人會滿腔熱忱地追隨而來,如此,倒省了沈清岸不少口舌。
正當林鹿在當職空閒時幫沈清岸分析篩查可用人才之際,一道賜婚聖旨,將幾人砸了個措手不及。
第83章 成人之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司禮監秉筆太監林鹿,勤謹奉公,主敬存誠,今近弱冠而未娶妻,值御前女官顏如霜適齡適配,朕為成佳人之美,特許二人奉旨成婚、結成良配,再賜林卿出宮開府成禮,一切事宜皆交由禮部承辦,儘快擇良日完婚,欽此——」
直到呂禧將那聲拖沓的長音唱罷,林鹿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怔愣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林公公?林公公?」呂禧等了一會兒,見林鹿仍沒有動作的意思,於是不停小聲喚他。
林鹿這才終於找回視線焦點,緩慢游移到對方臉上,看到一張親切笑著的面孔。
「臣…接旨。」林鹿緩了心緒,微躬著腰探出雙手。
呂禧笑眯眯卷了卷那方象徵著至高權威的明黃絹布,輕輕擱在林鹿掌心:「恭喜林公公,賀喜林公公,陛下感念公公為國忘家的大義,特意降下旨意為公公賜婚,這份榮寵,當真教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呀!」
林鹿接過聖旨捧在手中,起身時十分自然地牽動嘴角,無不熟練地與呂禧說著場面官話:「哪裡哪裡,咱家不過是盡了本分、替陛下分憂罷了。」
「林公公過謙了!」呂禧又對著林鹿拱了拱手,「奴才還要去顏姑娘那走一趟,就不多叨擾公公,這就告退。」
「呂公公慢走。」
前來宣旨的內侍隊伍跟在呂禧身後次第離開,林鹿一直保持著謙和弧度的嘴角也終於落了下來。
臨近三月,不似冬時冷。
此時天光大亮,日頭明晃晃懸於青天,院落里散雜的薄雪倒映著晶瑩的光,本應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時辰,林鹿置身其中,只覺得如墜冰窟,渾身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握著聖旨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明明比起紀修予餵毒、沈煜杭刁難,與誰結親似乎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反正孑然一身,不存在宗族結盟的複雜關係,林鹿又是太監,只會空有名頭,沒有非要假做夫妻之實的顧慮。
而且,既由皇帝親自賜婚,也就不難想像這背後定是仍有人在嚼舌,無非是編排他與靈妃,欣然接受竟只有好處:打消宣樂帝的疑慮,日後復寵不無可能,誰會傻到與皇帝的恩寵過不去呢。
道理都懂,可林鹿心底忽然莫名生出無比牴觸的情緒。
久難紓解。
「主子…怎麼辦?」秦惇走到跟前,擔心道。
這道賜婚聖旨可以說毫無徵兆,說是宣樂帝臨時起意也不為過,差人直接送進了司禮監監衙的大門。
不留任何供人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