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面無表情,可秦惇與他相識甚久,不難從他的輕微顫動的瞳孔上看出些許蛛絲馬跡。
「去找沈行舟…」
「得嘞,現在進宮?」秦惇向來對林鹿的決策不疑有他,當即就要去籌備出行事宜。
「不,不。等等……」林鹿又改口。
秦惇停下腳步,垂首立在林鹿身前,「您沒事吧?」
林鹿煞白的臉色確實稱不上是沒事。
只見林鹿嫌惡似的皺了下眉,闔眸捏了捏眉心,靜默半晌,沉聲輕嘆:「算了。」
目前尚不清楚宣樂帝這是唱的哪一出,但無論是何種可能,貿然行動顯然不是最佳之選。
林鹿在司禮監任職時日不短,常務冗雜、瑣事纏身,也正因如此,無論朝堂政事、還是皇城大內,且不託大地說事無巨細、了如指掌,卻也大多留有印象,以林鹿在日復一日中錘鍊得無比清醒的頭腦,處理起來只會愈發得心應手。
是以林鹿聽說過顏如霜,聽說過這個在皇宮侍衛一眾男子中格格不入的女兒身。
越是與眾不同,就越是容易惹上非議。
尤其是在皇宮這麼莊重森嚴的地方,一個女子整日與數目不少的男子為伍,圍繞著顏如霜的風言風語便可想而知是怎樣的形狀了。
將這樣的女子許配給一個沒了根兒太監當對食,到底是在作踐誰?
最終,林鹿與秦惇哪也沒去,留在司禮監照常完成公務,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只有秦惇知道,林鹿時不時攥得死緊的拳,足以說明他根本遠不如表現出來那般淡定,強撐罷了。
皇帝為太監賜婚的消息未加掩飾,不消半日,迅速在京城中流竄開來,成為時下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沈行舟不可能不知道。
但直到林鹿一身喜服地坐在宴廳時,也沒在眾多賓客中尋到沈行舟的身影。
「怎麼,新婚燕爾,如此心不在焉,林公公在外可是還有放不下的人?」從旁伸過來一隻擎著酒杯的手。
林鹿臉色陰沉,斜睨他一眼,沒說話。
「好啦,」沈清岸面上笑意不減,也不覺尷尬,自顧自主動去碰擱在林鹿面前的酒杯,「得聖上賜婚,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榮寵,合該知足的,林公公。」
說罷,沈清岸一飲而盡,笑眯眯地沖他亮了亮空無一物的杯底,順勢壓低了聲音:「多少做做樣子,誰知道來的賓客中混了多少『老鼠』。」
林鹿不動聲色地往堂下掃了一眼,果然發現數道悄然看向這邊的目光。
他點點頭,同樣喝下杯中酒。
「這就對了。」沈清岸撈過酒壺再替二人斟滿,執箸夾了些菜,慢條斯理地用起膳來。
可林鹿就沒有他這樣輕鬆寫意的好心情了,眼眸低垂,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口邊緣,不知在想些什麼。
婚宴漸近尾聲,眾人再沒察出異樣,也沒有多留的必要,三兩成行地向林鹿辭行。
林鹿同樣沒有應付場面的心思,擺擺手,便有秦惇幫著送客。
在這種情況下,沈清岸留到最後,只會被認為是有意與林鹿交好,可看後者明顯不耐煩的表情,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二皇子並不能討到好處,白白淪為笑柄,其他人也就自以為是地放心離開了。
林鹿一杯接一杯喝著酒,此時已泛起幾分醉意。
「差不多行了。」就在林鹿再次伸手探向酒杯時,沈清岸按住了他的手腕。
沈清岸很少與人產生肢體接觸,就連貼身伺候的侍婢也得格外仔細,這一觸碰,發覺此人竟一直是渾身繃緊的,飲下過量的美酒也沒能使他放鬆分毫。
林鹿毫不停頓地甩開沈清岸,語氣冷淡:「二殿下管好自己即是。」又抬眸看了看,人群逐漸散去,背影搖晃,在昏黃燃照的燈光下顯得影影綽綽,映在他瞳中有些晦暗。
「他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沈清岸今夜第一次收了笑。
林鹿知道沈清岸口中的「他」是誰,又往口中灌了杯酒,靜待那股辛辣灼熱的感覺滑過喉嚨,才輕輕勾唇一笑,沒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