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臉頰上被凍傷以後會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可是他們的眼睛又很亮,黑亮清澈。
「我在電影裡見過,」蔣域回想,「天氣太冷。」
易純搖頭。
蔣域並不了解,問她原因。
「太窮了,」易純看見夜空里閃過一顆星星,想不起這個方向是不是北斗星的位置,「他們的爸爸媽媽夏天不會回來,冬天也不會回來,他們留守在那座大山里。」
易純沒有留守過的經歷,在她幼時並沒有關於親生父母的記憶,有王麗華就談不上留守。她記得從秋天開始,王麗華就要往她手上還有臉上塗羊油膏,這在當年價格不菲,王麗華沒有很多可以謀生的手段,靠著她裁縫的一針一線盡最大努力為易純織好一張通往外界的網。易純全都明白,她踏著那張網搖搖晃晃地奔跑,只是她現在也變成一個留守兒童,王麗華是留守媽媽。
滯後的不適應與難過,全是在她清醒知曉一切的情況下產生。而蔣域卻提起蹺蹺板的另一邊,「你媽媽很愛你。」
易純忽然看向他,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平靜安穩,在持續注視的同時,易純注意到他漾起來的笑。那一刻她不確定蔣域在想什麼,如果她足夠敏銳,或許能感知到蔣域撕裂的氣息,並體會到他受潮氣鼓舞即將傾倒出來的情緒,但他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在之後不久,易純再次想要變成透明的風,回到這個故事開頭,主動問一句「那麼你呢?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人這一生要擁有多少底氣才能足夠應付這個世界,易純不知道,王麗華沒能教給她,蔣域告
訴她底氣或許來源於自己。
易純卻笑,問他對這句話的信任度有多少。
蔣域開玩笑道:「大概只有百分之七十。」
「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去了哪裡?」
蔣域順著她的話思考,眼裡帶著溫潤的月光,最後搖了搖頭,指了下手機,「可以再打一次。」
在他笑著的眉眼中,易純將王麗華臉上的皺紋還有阿彩的跛腳聯繫在一起。
母親是具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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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易純感到意外的是,王琴並未對她的成績多說什麼,反倒是易鑫河反應激烈,沒收住脾氣的時候手掌往茶几上一震,旁邊的玻璃水杯打了個轉掉到地面,飛濺起來的玻璃渣劃破易純的耳朵。
王琴大叫了一聲,拉起坐在對面的易純,嚷嚷著問易鑫河想幹什麼。
易鑫河表情怔住,聽到王琴的指責後略顯心虛,臉色迅速變化,伸出去的手又收回,嘟囔一聲「我沒留心。」
玻璃渣劃到耳朵時,易純並沒有反應過來,在感受到疼痛前一秒鐘,她耳朵里還是易鑫河忍不住說落她的聲音,隨後便是王琴跟易鑫河互相斥罵聲。
她只覺得周圍全是泡了水的跳跳糖,五顏六色地、劈里啪啦地吵個不停。
「別吵了。」
易純說。
跳跳糖炸開水面,易純站起來,感受到有熱流從耳朵里緩緩流出,猶如溫暖的觸手爬到她的脖子上。她閉了閉眼,最後擰開門出去。
公寓外面有家職工醫院,護士幫她清理傷口的時候易純看到窗戶外面步履匆匆的王琴,別過眼神沒有說話。
護士見她年齡不大,問她家長在不在。
易純搖搖頭,說他們今天上夜班。
護士見怪不怪,說:「傷口挺深,再深一點就要傷到耳道裡面了,跟家長打個電話吧,醫生說需要消炎,免得半夜起熱。」
易純:「拿點藥就好了。」
護士挺生氣地教育她不懂得關心自己身體,得知她未成年以後直接讓她背家長的電話號碼,要打給監護人。
王琴進來的時候護士剛結束對易純的教育,易純低著頭,右耳朵紅紅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沒有先說話,護士先反應過來,表情不太好地看向王琴,「這小孩家長是吧?」
易純摳摳手指,很想撓一下耳朵。護士說了王琴幾句後讓她們趕緊去領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