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房有位患癌的阿伯,確診的時候醫生跟他的子女說最多只有半年壽命,但今年年底,是他確診的第三年。
那時候距離春節沒有幾天,易純想找個時間跟王琴商量回北方過年的事情,機會還沒找到她就打斷了這個念頭。
起因是王琴終於忍受不住易鑫河頻繁不回家,在一天下午,從香樟街一家賓館中抓到出軌的易鑫河。
她揪著易鑫河衣領出來的時候,易純和於小魚正在旁邊的店鋪為阿彩挑選帽子。
易純跟王琴對視幾秒,王琴目光閃爍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周圍群眾聚集起來,易純聽到王琴怒聲罵道自己哪裡對不起他,易鑫河外套還沒來得及穿上,冒著冷汗讓她回家再說。
看熱鬧的和打抱不平的人聲海水一樣淹沒那片區域,後面的事情易純便不知道了,挑好帽子以後於小魚拽著她往反方向跑掉。
她們跑到附近一條小河,背靠著一棵粗壯的樹木,於小魚讓她不要多想,安慰人的方式像很多人一樣俗套,用自己的經歷緩和對方的難過。
小魚說起她的父母,告訴易純其實自己當初也有所隱瞞,她知道父親是誰,但因為她媽媽不願意承認,她也跟著裝糊塗。
在雲南的時候,那人跟外公外婆住在同一條街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他女兒,在自己五歲那年被他拖進廢舊的祠堂,喊破喉嚨之後才被好心的過路人救下,老實一輩子的外公外婆忍氣吞聲,每當他路過家門口時她都要鎖緊大門,等人走後再出來。
不久後,那個人因短時間內多次犯罪而被送進監獄,從此便沒了他的消息。
她有時候記恨她的媽媽,因為她媽媽以同樣的方式生下她,為什麼還要將她丟在那條街上,但有時又覺得媽媽仍是愛她的,在那件事情不久,她便被接到了廣州狹窄的廉租房裡。
易純摸摸她的頭髮,又摸摸她的小兔子髮夾,說:「小魚,我不在乎他們,你不用講這些。」
於小魚眨動眼皮,紫色的眼影在日光下晃動,她回道:「其實我也不在乎這些了。」
廣州的天氣是潮的,昆明的天氣是暖的,於小魚說她們是浸泡雨水後被陽光曬乾後的乾燥味道。
易純疑惑地歪著頭,這是什麼味道?但不妨礙她夸於小魚好會說。
於小魚摟著她哈哈大笑,其實我很想當一個詩人來著,但我下學太早,不怎麼認字。
由於王琴和易鑫河在處理分手的事情,易純便沒有提要回去過年的念頭。
她來時的車票是王琴買的,所有的身份證件並不在她身上,王琴也並無多餘的精力處理她的事情。
易純對他們分手的事情抱有懷疑態度,在跟王麗華通話的時候提到他們,說:「他們好像要分開欸。」
王麗華問她原因,是不是易鑫河做了什麼對不起王琴的事情,早就勸過王琴不要一門心思栽在他身上。
易純忽略這句話,接著問:「媽,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王麗華安靜了,先是詢問易純王琴的狀況,見易純執意不說以後,回她:「媽沒有趕你走。」
「只是你現在應該往外跑,回什麼頭呢。」
易純覺得她也變成了一隻飛鳥,不停地繞著一座高山盤旋,想要降落。
當時距離鼠年沒幾天,易純蹲在蔣域公寓的陽台上,廣州各個街道早已經掛好迎春的紅燈籠,不同城區的花市也早已開放,只是那年年底發生太多事情,她想不起那年的年味。
她扯掉欄杆上的枝蔓,聽到王麗華的話後有種沉重的釋然。
王麗華似乎已經使出渾身的力氣,她的力氣只夠將易純送出家門口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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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純和於小魚挑選的那隻帽子是針織雷鋒帽,還沒送出去兩邊的毛線團就開線了,於小魚氣不過要拿著帽子找無良老闆退錢,易純攔住她沒讓。
她們已經跟蔣域約好了要去醫院看望阿彩。
可能因為生病耗費阿彩不少精氣神,她沒有力氣跟蔣域鬧,躺在病床上連翻身都很艱難,也因此沒有再開口拒絕易純她們的看望,但她從不和她們交流,每次都會閉眼睡覺,用被子蒙住腦袋,露出來快要掉光的乾枯捲髮。
於小魚問帽子怎麼辦,這會重新買一隻也來不及。
易純從柜子里翻出那條從未穿過的白裙子,又剪了一圈裙擺,在於小魚震驚的眼神中做出來兩隻白色的小熊,用針縫在開線的毛球上。
走去醫院的路上於小魚扯著那兩隻盪鞦韆似的小熊,還是覺得驚訝:「臥槽呀,易純你這什麼慈女手中線?」
過了一會她猛地反應過來,捂住自己腦袋上的發卡,「我這兔子跟這熊是一家的?不行你得再給我做一隻它倆好配對,哪有人送禮物送單數的呀!易純你不要笑!等等我!」
那天早上她們碰見阿彩的主治醫生,他對阿彩說你的病情暫時穩定下來,一定不要情緒化,要配合治療,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