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純看向這座公寓的布局,空間面積並不比舊公寓大,卻有一個很大的陽台,陽台的欄杆上有纏繞的枝蔓。
易純在樓下就已經看到這邊種植的爬山虎,它們進入休眠期,葉子零星點點,棕中帶綠的枝蔓密密麻麻爬滿整面牆壁,好像雪地被沖刷以後裸露一片深褐色的地面。這種植物精力太旺盛,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蓬勃到六樓,堂而皇之地攀爬到陽台。
因為室內沒有清掃,蔣域扯過來兩把椅子放在陽台上。陽台對面就是大海,易純聞到海水混著植物的味道,比在職工公寓的要濃。
新公寓裡有桌上型電腦,放在簡易摺疊桌子上,主機和顯示屏尚未連接,蔣域注意到易純的視線,解釋:「我最近找到一份新工作,如果做得成,其餘工作就可以辭掉。」
那時候國內智能時代已經逐漸開啟,網際網路的概念易純來這邊之前接觸過,北方小鎮遠離時代中心,學校里新學期開始雖然會分發信息技術課本,但是沒有老師教,去年秋天從市里來了一位年輕的支教老師,教了半個學期的信息課後忍受不住落後的教育條件,沒有跟學生告別便返回市里。
網際網路對於易純來說是頭頂朦朧的月光,而蔣域就已經可以利用網際網路賺錢。
她想到小魚生日那天說給蔣域的話。
蔣域一直在換工作,就易純所知道的,他已經嘗試過三份工作。
如果單是為了阿彩,他未免太辛苦。蔣思明在廠里有職位,每月工資算得上體面,只是蔣域固執地跟他劃清界限,從公寓搬出來已表明立場。
蔣域不久之後就會成年,已經具備獨立生活的能力,無論阿彩和蔣思明是如何將他養大的,他都沒有必要再待在他們身邊,阿彩那邊他會繼續支付醫藥費,他自願這樣做讓蔣思明不要多管,學費還有往後的生活費會自己承擔,以往十幾年的養育費用他會定期還給蔣思明,至於他們的父子關係,是否存續也失去意義。
攀到陽台上的爬山虎枝蔓盤根錯節,蔣域說起這段時日的經歷,遠處的星光和海風環繞在他眼睛裡,下擺的眼尾盪著風,這些最後都變成一隻越過迷霧森林的飛鳥,海風追不到他,頭頂的星空也追不到。
易純意識到他身上撕裂氣息的來源,那股氣息輕飄飄地蓬鬆成一團雲,他不會再回到舊公寓。
「那貓呢?」
易純又感受到他那股氣息,內心鼓脹出綠色的草芽,掛著早晨露水的草芽鋸齒刮到她的腳踝,或者是幫媽媽倒醋時沒拿穩,袋裝醋汁嗞到她的眼眶中。
感覺是共通的,她感到一點酸疼,這種感覺是她的初體驗,以前從未有過。
在話音落下後的短暫空隙中,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麼,像只撒歡向前跑的小狗一樣努力思考,當初在火車站看著王麗華的身影一點點消失時產生的感覺,與她當下這點酸疼到底有什麼不同。
易純摸著湯姆貓的耳朵,問,蔣域,那幾隻貓怎麼辦,它們認人,有時並不會理會我,故意躲在陰暗處,看我拿著火腿腸或者貓糧咪咪地喊,我餵貓的時候找不到它們怎麼辦?
蔣域先是沒有說話,然後攤開手掌放到易純面前,易純心不在焉,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手掌相貼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
易純看到蔣域眼神閃了閃,隨後看向她手裡的酷兒空瓶,「你喝完了嗎?」
易純手指蜷縮回去,將空瓶子遞給他手裡,「嗯。」
夜裡那些植物彷佛甦醒過來,安靜的公寓開始變得喧鬧,他們身上環繞一層白熾燈的光暈,柔軟得失去邊界。
蔣域把兩個空瓶子丟進垃圾桶里,沒有立即轉身,嘆了聲氣說:「易純,你不要哭,我沒有在跟你告別。」
第14章 盪鞦韆的白色小熊
阿彩住進醫院的時候,易純剛從學校領完通知書回到職工公寓大門。
那陣子王琴和易鑫河冷戰,房間裡的氣氛冷得能凝出水汽,她不太樂意回,走到公寓大門時總要磨蹭一會才上去。
蔣域那天回來餵貓,手裡的貓糧還沒放下,報亭的老闆揚起紅色的話筒喊他過去。
打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是阿彩理髮店的顧客之一,他不清楚蔣域的手機號碼,也不敢打給蔣域,將阿彩送進醫院以後墊付了一部分醫藥費用,再多的費用也拿不出來,只好打給公寓的報亭老闆,原意是讓報亭老闆轉告蔣域,卻沒料到蔣域那天就在報亭附近。
易純跟蔣域過去醫院的時候陌生男人已經離開,管床的護士告訴他,那人走前說不用蔣域償還墊付的費用,以後也不要給他打電話,阿彩生病的事情和他沒有關係,他已經仁至義盡。
阿彩具體生的什麼病易純並不了解,病房裡的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她從隻言片語中得知阿彩心臟上長了東西,如果要活下去只能安排手術,只是手術成功機率並不高,當時的醫療技術支撐不了高精度的手術。
免疫力低下引起一系列的併發症,醫生的言語中含有責備之意,問蔣域知不知道她母親吸菸、酗酒,後來醫生眼中不忍,不願在他面前談起他母親的病情,讓他喊父親過來。
易純待在診療室外面,醫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她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