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純看見她眼角閃閃發亮,太像自己打碎玻璃杯後落在地面上的星星。
易純想像不出王麗華是如何在陽光底下,眯起眼睛按下一個一個的數字,撥通王琴的手機號之後猶豫說她有些想見易純,又是怎麼硬著頭皮找到鎮上有電腦的人家,請求用他們的電腦跟遠在廣州的女兒視頻。
王麗華漢字都不認得多少,可她從話家常閒聊的人群中知曉這個世界上能用網絡進行視頻。
她好奇地摸摸電腦屏幕,說你瘦啦,隨後笑得開心,問易純她的手機能不能用來視頻。
她的手機還是幾年前買的,灰色的機身和屏幕,按鍵又軟又重,按下去時總有一股阻力攔住。
身後的人替易純回答說:「不能啊,你沒網啊。」
王麗華便接道:「怎麼沒有,我家裡有網啊。」
「不是咱們捕魚的網,是...哎!」
王麗華也沒興趣聽他們說,扭過身繼續揚頭笑著問她學習怎麼樣。
她剪了頭髮,耳朵上面扎了一層毛茸茸,顯得臉盤更圓。
隔著電腦屏幕,易純想念她身上的肥皂香味,乾淨又清甜。
大部分時間是王麗華在說,易純在這頭聽著,時不時躲過屏幕擦下眼淚,騙王麗華說網絡不太好。
王麗華跟她講院子裡的無花果樹新長了綠葉,綠瑩瑩得可好看,屋後的幾棵杏樹也要開花結果啦,你不是愛看油菜花嘛,鎮子東邊開滿啦,特別黃,好喜人,柳阿嬸家的母狗下了小崽子,有隻長得跟你以前那隻像的啊,黃毛黑嘴巴。你那邊是不是下雨啦,你跟小琴說,衣服要及時收回去,不然沾了濕氣對身體不好。不要擔心我,你好好學習,我現在身體可好了,血壓血糖都不高,胃口也很好。
她絮絮地說著,什麼都說什麼都問,蒲公英被風吹散一樣散到到處都是。易純看她臉上新增的皺紋,看她的頭髮依舊是黑色的,才恍然安了心,那股拽著她往下的力道慢慢消失。
她們的通話並沒有持續多久,王麗華說:「這肯定很費錢,下次再跟媽聊天吧。」
那人便接:「那有什麼,你倆多說會。」
王麗華:「不說了,都好好的,沒什麼要說的。」
易純好像浸泡在一缸水裡,四周並不流通,耳邊傳來王麗華悶而響的聲音,易純回到小時候,回到她趴在王麗華背上看夜空的時候,她問月亮為什麼一直追著她們走。
王麗華笑聲爽朗,月亮想跟你玩,又怕你不答應。
易純仰起小臉,大聲喊,月亮月亮啊,我邀請你回家做客好不好?
王麗華笑她童言童語,她摟住王麗華脖頸說她喜歡月亮,也喜歡媽媽,以後就喊她「月亮媽媽」。
過段時間她又喜歡摘屋後的杏花,王麗華又變成「杏花媽媽」。
那些搖晃的時光是海面上的小船,咣當進入隧道的火車,被風吹動、收集陽光的玻璃瓶。
易純趕在視頻掛斷之前,跟王麗華說了一聲:「媽媽,我也很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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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純是一個很經常表達愛的人,只不過有時口頭笨拙,十分的感情也講不出三分。
倒是王麗華不會說,很久之前易純就知道,她是老虎的性格,兔子的心。
奧運會倒計時100天,那首傳唱度很高的《北京歡迎你》正式發行,易純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在公交車上,這首歌都能從角落裡傳出來,音樂老師特意抽出一節課的時間,教會他們怎麼唱。
易純記得那時的醫院都被泡在金色的日光里,病房裡的陪護偶爾看手機,跟人談論今年要舉辦的奧運會。
當時同房的阿姨已經出院,離開前往易純和於小魚懷裡各塞了一盒大白兔奶糖,說這是她侄子從上海帶回來的。
她家不在這裡,易純在她走前兩天碰見她在廁所跟人通話,屬於北方某地的方言。
阿姨的侄子一臉疲態地來到醫院,與她熱情的性格形成反差,一聲不吭地將她接走。
阿彩半夢半醒,昏迷數日,等她醒來後看到旁邊病床上已經換人,她問易純那位阿姨去了哪裡。
易純跟蔣域對視一眼,說:「阿姨病情好轉出院了。」
阿彩點頭,又睡過去。
當天晚上,易純忍不住哭著對於小魚說,其實醫生並沒有安排阿姨出院。
通過她勉強聽得懂的方言,她跟於小魚透露,是阿姨主動放棄治療。
醫院廁所的窗戶很高,日光透過玻璃落下一片金色的四邊形,在陳舊的牆皮上有雨水淌過的痕跡。
易純聽見隔壁有人說,這不能悶在屋子裡,心情好病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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