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偶爾會想,這邊為什麼不常下雨。
她想念雨水,只有雨水能夠全然描述她的心情,也很想念梧桐樹。
走在街上,她會遇到很多安靜接吻的情侶。路過他們時,易純覺得自己在一隻透明玻璃缸里遊蕩,繞過橄欖色的水草,擺動水尾發出微弱的水聲,魚缸外面的行人絡繹不絕,指著魚缸說,快看她在吐泡泡。
他們的目光並不都是友善的,易純來這邊不久就已經能夠忽視掉一些敵意。
冬天下雪的時候,易純經常將自己縮在房間裡,裹著被子找出幾部舊電影,那些電影她看過很多遍,她很多次會在中途睡著,等醒來後看到滾動的片尾字幕,暗暗的亮度忽閃忽閃,像在夜空中一簇一簇的仙女棒,轉頭就發現她的窗外已經下滿了雪花。
某天下雪時她忽然捂住眼睛哭出來,問王麗華她怎麼離家越來越遠,並說很想蔣域和小魚,王麗華問她這兩個人是誰,她已經哭到岔氣,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雪停後沒幾天,易純智齒發炎,疼得再次在醫院哭出來,她高燒不退,醫生不願意給她開消炎藥,王琴在床邊照顧了她三天。
她不記得在發燒時說過什麼胡話,依稀知道自己做了夢,一抹輕飄飄的朦朧綠色,還有一抹沉重陰冷的藍色,在她眼前晃晃悠悠,旋轉木馬一樣不停地轉,最後將她緊緊綁住,連呼吸都掙扎不得。
等她汗淋淋地輾轉醒來,外面下了場雨。
有天晚上她回來,仰起頭看公寓前面的樹,那棵樹從中間新長出一條樹枝,歪斜生長,她忽然意識到那條樹枝就是她在國外的生活,與原本的生活分開。
新長出的樹枝應該被看成一種希望,代表新鮮生命力,易純不否認她在國外成長很快,不僅學會內省,也學會如何與外界溝通,她逐漸學會八面玲瓏,熟稔解決身上的麻煩事。與此同時,新樹枝向上生長,與樹幹的距離逐漸變遠,她與原本的生活聯繫越淺。
她無法停止向上生長,也阻止不了自己逐漸遠離原本的生活,王麗華、蔣域和於小魚那些人,似乎縹緲成遠方的逗號句號或者省略號。
她不願如此,所以保持寫日記的習慣,定期向王麗華表達愛意,時常與蔣域和與小魚保持聯絡。
易純在國外沒有交到很好的朋友,相熟的人僅限於班上的同胞,趕不完的DDL也讓她分身乏術,她每次背著書包獨自回到公寓裡時,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扛著重重禮物袋的聖誕老人,跳煙囪失敗,沾了滿身的灰,沒有小孩子願意為她在床邊放一隻襪子,麻袋裡的禮物根本送不出去,她無法將自己的心事分享出去。
時間久了,她便很少回憶在廣州的日子,理解王琴為什麼很少跟說起幼時的生活,遺忘代表一種自我保護。
王琴定居國外之後,幾乎不提王麗華,也幾乎很少暴露對兒時生活的不滿。
易純斷斷續續地跟小魚聯繫,得知小魚又換了新工作,學會了潛水。小魚用喝涼白開的語氣跟她講起有次在大海死裡逃生的事情,讓她堅持住,開玩笑地說等自己游到岸邊就接她回家。
其實她並沒有跟蔣域斷聯,前兩年他們會在節日互發信息,她遇到很難的課題時也會向蔣域請教,只是他們都默契不提廣州,不回憶他們說過的話,也不講未來要怎麼樣。
他們都覺得不應該對飄搖不定的生活許下承諾,從來不相信永遠這個詞語,也認為未能如期完成的約定是一種殘忍。
在維持這種關係的某一年,易純跟幾位同胞出去過萬聖節,她被一個中國女孩兒裝扮成《家族》里小殭屍的形象,並被要求全程蹦跳走路,惹來不少人的關注。
只是她的模樣實在不怎麼嚇人,反倒被拉著拍了很多照片,有人上傳到社交平台,引發的熱度不低。
她不反感熱鬧的場合,但待久了容易電量不足,在陪同伴一個小時之後,她獨自脫下殭屍服裝,打算回去,卻看到蔣域站在各種各樣的鬼群中間。
他面部消瘦,風塵僕僕,眼裡掀起來的一陣風沙向易純撲過去。
易純以為自己跟之前一樣認錯了人。她有次尾隨身形很像他的人走過兩條街道,等對方轉身的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在想念蔣域,之後有意識不去關注街上的人群,擔心那是一場空歡喜。
每認錯一次人,易純就會在心裡畫正字,並暗暗保證,等她攢滿兩個正字就要回國找蔣域。
她意識到自己的想念,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隱瞞的。
想念一旦出現,相見就存在希望。
但當她真正在街上看到蔣域時,她仍覺得不真實,直到蔣域動動嘴唇,欲言又止,她便直接哭了,她還沒攢夠兩個正字。:
同樣,她不會知道蔣域看到網上那張照片時的心情,他向同行的人打聽地點,在擁擠熱鬧的鬼群中找小殭屍找了一個多小時。
在通信發達的當代,他下意識避免使用手機,也知道自己會顫抖害怕。
在出
發來美國之前,他跟易純提起過幾天要跟隨導師出差,交接完項目之後便會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