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修的眼睛瞟向謝世休,謝世休張口結舌道:「不會的……那不是自毀長城麼?……」可這話,說得他自己都沒有底氣。
謝蘭修籠煙般的眉頭蹙了起來,眼睛裡也若有霧光,她伸手慢慢卷著堪輿圖,細細撫平雪白絲帛上每一處褶皺,最後用朱紅色的絲線繫緊,謝世休半日才聽到她淡到極處、卻讓人心顫的聲音:「阿父生平喜好算計,然而一心為國,卻沒有做過謀叛的事情……」
謝世休勸道:「你想得偏了。阿父手中執掌重兵,就算陛下不念阿父擁戴之功,不重阿父的才華,也至少投鼠忌器,不會在北邊還虎視眈眈的時候先打內仗,這未免太蠢了。」
**********************************************************
元嘉二年轉眼就到,過了元宵,劉義隆上朝,似乎不經意地對大臣們說道:「早在景平年中,北魏揮師向南,侵我河南,失地百姓生活拮据,幾乎弄到易子而食的地步!拓跋氏乃鮮卑外族,與我中華之心相異。諸位安可使我子民,在拓跋氏鐵蹄下慘遭蹂躪?!北魏偽帝拓跋燾,雖然即位比朕略早,年齡上比朕還小一歲,不足為慮。朕聽探報,拓跋氏北有柔然,西有後秦,東有北燕,此時三部夾擊,他正是背腹受敵,於我大宋豈不是天賜良機?朕雖暫時不望一統中原,但洛陽、虎牢、青州、兗州,都是大宋的故土,不妨趁此機會,出兵征討。」
他的話音剛落,徐羨之就揚聲了:「陛下!拓跋小兒自然不足為慮,但百姓剛遭戰亂,尚未恢復生息,若再發兵役,只怕怨聲載道,反而傷陛下聖德!」
劉義隆眼睛裡飄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寒光,唇角上挑,似笑不笑道:「前次戰亂,從兗州而來,所以這次不能勞動兗州,我們乾脆從荊州發兵,直接向東北取河南四鎮。尚書令修書給謝將軍,說明這一情況。不過軍機如火,不妨同時徵召兵役,準備糧秣,」
徐羨之覺得哪裡不對,然而皇帝說話如此溫煦,絲毫不以剛才自己的直言觸犯為忤,便不再辯駁,舉著笏板道:「陛下聖明!臣遵旨!」
劉義隆贊了他兩句,緊接著仿佛是在對身邊人說話:「謝將軍守住荊州要塞,只怕難以分神,而檀將軍鎮守廣陵,離建康近些,朕若要問計,身邊有個人也便當些。火速傳檀將軍到建康面君。」
退朝之後,徐羨之果然被出征的大事纏住了,一頭是兵役要清點,一頭是糧草要齊備,欲待分身給謝晦寫封私信,卻不斷有人來問詢打擾,天天從卯時忙到落燈,累到極點。剛剛把發兵的事情安排了七八成,劉義隆就下旨決定向北方御駕親征。這樣的倉促,徐羨之自然出言阻攔,沒想到朝堂之上,第一次見劉義隆如此狠絕無情的神色:「怎麼,朝廷兵馬用度,朕還非得聽從你們顧命大臣的主張?」
徐羨之強辯道:「陛下!臣並不敢以顧命身份攔阻陛下,只是事起倉促,容臣下細細商議才是!」
「唔!商議好!顧命四臣一次商議,便廢黜了朕的大兄的帝位。這次朕不遂了你們的願,你們又準備迎立哪位皇子上位?還是學著古人,讓朕禪位呢?」
「陛下!」徐羨之猛聽之下,如遭雷擊,顧不得大臣的體統,「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太極殿空闊的殿宇迴蕩著額頭和地板碰擊的沉悶的聲響,「臣……臣萬死不敢有這樣的念頭!當年營陽王……營陽王無道,臣也是無奈之舉!……陛下!陛下的話折死臣了!」
劉義隆修長的鳳目乜過立在一邊的傅亮,傅亮緊緊抿著嘴,似乎鼻翼兩側的紋路都深深地陷了下去,手捧著笏板,似乎毫無喜怒表情。劉義隆又看著御座階石下匍匐的徐羨之,雙手似無意地握著御座兩邊的扶手,先帝勤儉,御座也不過是烏木雕琢再貼飾金花,握在手心裡感覺溫潤如玉。他想:這般的好位置,人人都想坐上來!就是站在階石下的這些朝臣,個個擺著忠心的臉譜,誰又知道心底里想的是什麼?他清了清喉嚨,道:「御駕親征的事就定了吧。」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又清了清喉嚨:「尚書令,請你查一查,營陽王劉義符,及家眷二百七十七口;庶人劉義真,及家眷二百一十三口,是怎麼遭滅門慘禍的?他們是朕的親兄長,朕斷不能讓兇手逍遙法網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