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曄之前因為對太妃薨逝未盡國喪禮儀,貶斥到廟堂之外,幽憤了多年,為了排解不得志的情緒,給自己找了件事做——刪改各家寫的後漢書,而為自己一家之作。范曄笑道:「大王見笑了!左遷時倒寫了不少,如今反而進展得慢了,還有不少未曾落墨呢。不過下臣自以為這本《後漢書》精意深旨,比那些雜家的《後漢書》好得多了!就與班固的《漢書》比,也不會遜色!什麼時候,帶一本請大王斧正!」
劉義康擺擺手笑道:「我哪有這個本事!小時候不好讀書,被阿父罵了多少次,如今在家偶爾讀讀《漢書》,讀到淮南厲王劉長之事,心裡便是百味雜陳啊!劉長尚能善終,我卻不知有沒有漢文帝來做阿兄啊!」
出口又是牢騷!劉長是漢文帝劉恆的弟弟,跋扈專擅,最後謀叛朝廷,但漢文帝仁慈,只是把他削去王爵,發配異地,還好酒好肉地伺候著。倒是劉長自己無法忍受屈辱和落差,憤而自盡。劉義康拿劉長自比,徐湛之的瞳仁不由閃了閃,忙低下頭去掩飾住自己的神情。
這時,劉義康從書簡里揀出一封信,自己先「咦」了一聲,然後挑眉道:「北魏真的回信了!」
徐湛之和范曄忙探過頭去看。劉義康也不避他們倆,大喇喇拆開信封,抽出信紙抖開,讀了讀笑道:「北魏也算知趣,這會子他自己四面楚歌,再和我們打也顧不過來。恰好我妻妹在他那裡也是個寵妃,兩國能夠交善,總強過交惡。他也客氣……」
他驀地說不下去了:北魏是客氣,饋賚好馬和好鷹——與那時饋賚檀道濟的如出一轍。
劉義康多留了個心眼,笑道:「不過,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合起信紙,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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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劉義康的心還在「怦怦」地跳——不是因為擔憂害怕,而是突起的一陣妄念,讓他陡生希冀,也陡生猶疑。
他抱著玉秀逗弄了一會兒,心事重重,也沒有平時那麼專注。小孩子識人神色最靈,在他膝上搖擺了一會兒,便嘟了嘴道:「不好玩!我要阿母陪我!」
謝蘭儀自然也看出劉義康的神色不對勁,對玉秀道:「都過午了,該去睡覺了。如今日頭長,你晚上睡得越來越晚了,白天也需補一補覺才行。」
玉秀扭股糖兒似的纏著謝蘭儀:「不麼!不麼!我睡不著!」
謝蘭儀哄道:「玉秀乖!睡起來,我那裡還有最好的獅仙糖給你吃!」
誰料玉秀根本不在乎,嘟著嘴說:「獅仙糖早吃絮了!阿父說,他有白馬寺的甜石榴,還有報德寺的含消梨!我要吃,我要吃麼!」
謝蘭儀虎了臉道:「這大春天的,哪裡給你找石榴和梨吃!再不聽話,阿母要生氣了!」小玉秀扁了扁嘴,看看板著臉的母親,又看看在一旁一臉不忍之色的父親,她最會看臉色,飛奔著往劉義康懷裡奔:「阿父……阿母生氣要打人的!……」話沒說完,被自己的小裙子絆了一跤,摔在地上把嘴唇都摔腫了,這下子是真的疼哭了,「哇哇」地流了一臉的眼淚鼻涕。
劉義康忍不住要怪孩子他媽:「你看你,嚇唬玉秀做什麼!她還是個孩子,懂什麼呀!」迫不及待把女兒攬在懷裡,看她一臉眼淚鼻涕,又看她腫得高高的嘴唇,心疼得話都說不出來,拍打著地面道:「什麼破地!把咱玉秀給摔了!趕明兒阿父叫人把這青磚地都鏟嘍鋪新的!……」
謝蘭儀自也心疼女兒,但見丈夫這副溺愛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喚乳保把玉秀抱到自己的房裡去了。她這才回頭問丈夫:「瞧你,說兩句話都跟瘋了似的!你今兒有心事?」
劉義康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說:「蘭儀,很久沒有聽你撫琴了,可否彈一曲給我聽聽?」
琴聲若能解憂,謝蘭儀自然無不可,點點頭,調好弦音,屏息凝神,彈了一曲,曲聲委婉而不失高妙,自有一種凌霜貞靜的情懷。劉義康痴痴地看著妻子撫琴,那雙素手時而若無骨,時而又剛勁有節,她表情沖淡中帶著些錚錚,是謝家人的樣貌。
一曲終,劉義康嘆息道:「好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