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外面脆生生地答應。少頃進來兩個婦人,拎著梳頭簸籮,見謝蘭儀那一頭烏黑如漆,光潔柔順的長髮,張著嘴驚嘆了一陣,又嘖嘖道:「好傢夥!我梳了那麼多頭,第一次看見這麼好的長髮!」她伸手抬起一綹,半乾的頭髮依次從她手心裡滑落下來,陣陣香澤傳出來。
梳頭婦人來了興致,放下東西笑道:「不能糟蹋了這樣的好長發,今日一定要梳個好精緻的頭才行!」
她一雙巧手在謝蘭儀頭頂盤旋著,謝蘭儀的眼睛雖然盯著面前的銅鏡,實則什麼都沒有看進去。
只等那梳頭娘說:「好了!你瞧瞧可還滿意?」謝蘭儀這才怔怔然看了看鏡子,銅黃色的鏡面里,映出一個絕色婦人,眉眼雖有些無神,面容雖有些憔悴,可眉宇清潤,骨肉停勻,實在是粗服亂頭難以掩蓋的國色。何況此時,她那頭人人稱絕的好青絲,被梳成了當時最為時髦的飛天髻,三環烏雲,亮若緇緞,蟠曲成雲狀,綴著珍珠點點。那梳頭婦人從籃子裡挑揀了半天,又挑出兩支像生花釵,絹制的宮花,嬌艷得如同真花一般,襯著她的烏髮,使她的氣色都好了三分。
謝蘭儀被她們贊著,心裡有些不耐,起身道:「究竟要做什麼?」
一個婆子道:「要進宮,自然不能蓬頭垢面的!」
謝蘭儀的頭「嗡嗡」作響,嘴角抽搐,但沒有說什麼。她這才打量自己的衣衫,一套絲綢的襦衫,帶子扎在腋下,雖不華貴,但也不是等閒民婦所能穿著的。她邊伸手解衣帶,邊冷冷地說:「你們搞錯了!我是罪人之婦,不管去哪裡,都沒有穿著綾羅的道理。還請換褐衣給我!」
那婆子忙攔住她,笑道:「沒有聽說,罪人之婦被陛下召見進宮的。我看,只會是好事,不會是壞事!你呀,也別彆扭了!好好打扮,好好討陛下歡喜,你後福無量呢!」
謝蘭儀幾乎想抽這張老臉一記耳光。可她素來是冷靜而克制的人,不過冷冷笑著:「阿婆,你說錯了!我是有夫之婦,陛下想要什麼樣的黃花閨女沒有,要做這等沒天理、沒人倫的事?」兩行水珠從她臉上滾落,她卻毫無哀色:「陛下想見我,可以!我請他賜死,讓我和我郎君到地下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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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些無知的婆子婦人說那些鋒利如刀的話,實在是對牛彈琴。她們只知道按著「上面」的吩咐,「伺候」謝蘭儀梳妝,哪管她與劉義隆之間那些攪成亂麻般的一團破事!
謝蘭儀還是被帶到了劉義隆日常燕居的玉燭殿,如今帝後不和,皇后長期居住在顯陽殿教養虛齡六歲的小太子劉劭,而劉義隆獨居一宮,需要時,招幸嬪妃或到各妃嬪的宮裡去,都是極為自由愜意的。
謝蘭儀心裡恨意濃濃烈烈,在見到帶著通天冠,而穿著黃帛衣裳的劉義隆之後,她呼吸緊得幾乎要窒息,可是,一切已經於事無補。謝蘭儀強自鎮定心神,靜觀其變。她悠然拜倒,向劉義隆請了萬福。
劉義隆似是嘆了一聲,抬抬手道:「免禮吧。」
謝蘭儀冷冷地低著頭:「妾罪當誅,不敢僭禮!」
劉義隆任她跪叩了半天,才說:「朕本來想饒過義康四弟的,但他意欲叛逃到北魏,大約是想與你投奔謝蘭修吧?這是朕不可忍耐的事。朝中一切,四弟曾經都經手過,我國的布防、軍力、山川形勢、百姓生活,無一不在他腦中,若是到了北魏,和拓跋燾做了好連襟,我們這裡,就曝露在敵國眼前,再無一絲秘密可言了。」
他停了停,似乎又嘆了嘆氣,才又說:「妻賢夫禍少,你作為他的妻子,作為陳郡謝氏的女郎,竟然不勸解他,反而以自己妹妹在魏宮為妃,勸他投奔!四弟身死,你說你是不是罪莫大焉?」
謝蘭儀一臉冷笑,抬起頭,恰恰看見劉義隆臉上沒有拭去的淚痕,但也分明看到他臉上冷冽的笑意,帶著欲望般上下打量著自己。謝蘭儀心裡「咯噔」一響,一股噁心感竄上喉嚨,她強力壓制下這種感覺,低垂了眼瞼說:「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妾作惡多端,請陛下賜死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