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左右道:「扶謝美人去後頭歇息吧!」
謝蘭儀急忙回身,恭謹地向他跪下,語氣也恭謹,但略有些討好的急切:「陛下,妾剛剛只喝了些果子露,並沒有用酒,何談喝醉?妾知道自己身份,絕不敢僭越。」
劉義隆扯著半邊唇角,似笑不笑,看了她一會兒,把頭別了過去。
謝蘭儀這才覺得背上一層冷汗——她經歷那麼多生生死死考驗時,都沒有這樣出過汗。好在,他算是以沉默應允了自己繼續待在這裡,但也是另一種警示。她是極聰明的人,很明白其間的利害,因而,只是含著微笑、忍著淚水,看著自己的女兒倚在另一人的懷裡。
「咦,阿母……」
謝蘭儀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望向玉秀。可玉秀只是把頭埋在江夏王妃的胸前,偶爾瞥過自己一眼,低聲問她「阿母」:「這位娘娘怎麼在哭?」
謝蘭儀失落得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擦眼睛,發覺果然是自己在哭,這樣的失禮,讓她有些惶恐,抬手假裝掠發,偷偷拭了拭眼角。此刻,卻覺得有誰在拉自己的披帛,低頭一看,玉秀懂事地仰著頭,笑眯眯地遞過來一方手絹:「娘娘,用這個擦,阿母說,這樣不害眼睛。」
謝蘭儀蹲下身來,細細端詳著面前這個小女孩。她的臉蛋兒肉鼓鼓的,眼神清亮,滿面笑容,看得出生活得舒心。做娘的心也定了些,雖則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還是強自鎮定,擠出笑容來小心摟了摟這個小人兒:「……玉秀,謝謝你!」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小玉秀偏著腦袋,好奇地問,「是不是我阿母告訴你的?」她回頭望了望尷尬的江夏王妃。
謝蘭儀一眶子淚,盈盈欲出,她瞪大眼睛忍著,對面前這個恨不得揉進懷裡的小人兒笑著:「是啊,你阿母告訴我的。瞧你,滋潤得很,阿母把你照顧得真好!」
玉秀笑道:「親生的自然疼愛。」回頭又沖自己「阿母」一笑。謝蘭儀心頭既酸又痛,但也鬆快了,對玉秀點點頭:「極是!玉秀要好好孝順阿母!別惹她生氣!」
三歲時的孩子,忘性多麼大啊!才過一年多,就把親生的母親忘了個乾淨!謝蘭儀雖然心痛難耐,但她也明白,自己此時的身份尷尬,無顏面對她與劉義康所生的親女兒,倒是這樣遠遠觀望著,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好在看起來,玉秀生活得不錯,江夏王妃對她視若己出,夠了呵,夠了呵!
*******************************************************************
皇帝萬壽的當晚,一般是宿在皇后宮中。但如今後宮沒有皇后,做皇帝的劉義隆便可以悠遊自在。晚宴結束,劉義隆帶著些醉意,當著潘紉佩和其他侍奉著的嬪妃的面說:「朕的羊車呢?今日,看誰有那樣的好運氣!」
潘紉佩略感失落,可是皇帝話已出口,失落也只好藏著掖著。
劉義隆駕著羊車,那隻養得毛色潔白如雪的山羊,馴順地拉著羊車,沿著顯陽殿後的道路慢慢跑著。羊脖子上的銀鈴「玎玲」作響,一路過去,幾人失落、幾人希冀!
羊車終於停了下來。劉義隆醉眼朦朧,倩小黃門扶持下車,問羅安道:「這裡是哪座宮?」
羅安笑道:「是滋畹宮!」
劉義隆看看在地上溫順舔舐的山羊,擊掌笑道:「好羊兒!懂事!聰明!知道朕的心意!賞!」他打了個酒呃,見小黃門們給羊兒餵草,自家也覺得高興。甩開兩邊扶他的人,自己就著門上的大紅燈籠,推門進去,又順著道路兩旁做成蘭花形狀的鐵燈,朝正殿走去。
殿門口,一個窈窕的身影朝他盈盈下拜:「陛下萬安。」他低下身子想去扶,不料自己反而斜仄了一下,反倒是跪著的那人,輕輕抬手扶了他一把。
劉義隆低頭打量著那人,少有的低眉順眼,輕聲道:「陛下小心!」他伸手在她臉上拭了一下,又放在舌尖一舔,果然那一道晶瑩的滋味是咸澀的。他摸摸那人的臉,嘆息道:「蘭儀!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