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隆這才在下垂的眉梢處流露出一點不忍、不舍之色,但旋即被眸子裡堅毅而冷漠的潮水撲滅了:「劉鑠、劉駿都在前線。兩個兒子的命都捨得,你說我舍不捨得一個女兒?若是此舉有效,說不定跟隨義恭的玉秀就能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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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是江北六州的要鎮,城隍峻整,襟衛周固,通達八衢,左右四水。當拓跋燾從滑台揮師南下時,淮南地區堅壁清野,肅殺萬端,都做好了打硬仗的準備。
彭城牆內,江夏王府的議事明堂里,燈火輝煌,但死一般寂靜。
打破寂靜的,是江夏王劉義恭。這位出了名的美男子,皺著那雙濃黑俊朗的劍眉,嘆了口氣說:「我看,危如累卵!」
四個字一出來,泄氣的情緒就瀰漫在空闊的明堂里。大家坐在下首,啜著茶,很久都是不發一言。
從滑台帶頭逃跑的王玄謨終於說:「彭城堅實,可以守。」
太子劉劭那頭的沈慶之跟他共事一場,異常鄙薄其人,冷笑道:「滑台就不可以守?」
劉義恭見王玄謨花白的頭髮幾乎都要倒豎起來,實在怕聽他們嚷嚷,擺擺手道:「唉唉唉!舊事不提,不是說過的嘛!如今吵一架若是能退兵,任你們去吵!」王玄謨逃回來時,彭城的領軍幾乎要殺掉這個窩囊廢,還是劉義恭和劉駿兩個阻止了。但是,聽王玄謨還在這裡侃侃而談,仿佛忘記了敗逃的恥辱,未免心裡有些表示不恥。
王玄謨雖知自己敗逃是理虧的,但是仍然不肯放棄說話的權利,他道:「我的罪過,將來自然由陛下懲處,就是市口大辟,也絕無怨言。但是,好賴我也算是接觸過拓跋燾的用兵了,若說有幾分經驗也不算自矜。我說得對不對,你們可以商議,但是話都不讓我說,死死地堵著,就有裨益?!」
這時,許久不開口的皇三子劉駿朗朗出聲:「叔父!諸位!聽聽看,左右即將迎敵了,是走、是守,走怎麼走,守怎麼守,都要趕緊議定章程!當年北伐,是檀道濟救場,也沒有反敗為勝的能耐,但是,能保住大軍實力,使拓跋燾不敢過於糾纏,小心退兵,難道就不是善策?」
皇子開口,說得又有道理,大家紛紛點頭,靜了下來。
劉義恭道:「我看,還是走。彭城如果閉門,就是座孤城。回到建康,至少還有大江阻隔。」
沈慶之平靜下來,建議道:「走就走吧,拓跋燾騎兵推進極快,從鄒城到彭城,用不了幾天。但是江夏王、武陵王和路淑媛的安全最要緊,我覺得不妨用彭城的精兵,護送三位到歷城暫避,我和王將軍死戰彭城就是!」回首瞄了一眼王玄謨的表情。
王玄謨的臉有點絳紅,但是忍著一句話沒有說,更沒有反駁。
劉義恭心裡一松,正在那兒點頭,卻聽劉駿朗然的聲音:「叔父走吧。我不走。」他環顧著愕然的眾人,笑了笑說:「城中缺糧,百姓誰不想走?不過是城門鎖閉,無從而去,一旦我們走了,他們自然也想著乘虛逃散;百姓逃散,軍隊難道沒有歸心?軍糧雖然尚未窘罄,但是一旦軍卒生敗逃之心,那就是士氣先散,不敗也要敗了。這樣一支沒有勇氣的軍隊,就算帶到建康,也無力作戰。若是胡虜飲馬長江,投鞭斷流,我們是還逃到百越去?」 (1)
劉義恭臉色發僵,但是不足二十歲的侄子都如此大義凜然,他臉皮再厚,畏死的心再強,也不好意思站出來說「我走」了。
沈慶之欣然道:「殿下氣度,叫下臣佩服!(2)臣觀佛狸用兵,講究奇襲,不善攻城。騎兵要快,必然不能攜帶輜重,而沒有那些攻城的武器,彭城城牆之固,他能輕易攻下麼?況且,臣看佛狸進軍也已經半年了,士卒疲累,缺少軍糧。前次在山東,捉拿漢族民人為先導,取名『生口』,取其既能勞動又能食用的意思。拿活人當軍隊的口糧,別說被抓的人,就是那些士兵,難道吃著人肉,心裡就滿意了?以臣之見,再拖佛狸半載或數月,他也堅持不下去了。我們大宋疆域廣闊,那麼大一塊帶骨頭的肉,他想一口吞?沒門兒!」
劉義恭也被說動了,眨了半天眼睛,終於跺了跺腳說:「好!咱們一道死守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