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頁(1 / 2)

拓跋燾亦步亦趨地跟過來,匆忙間還不忘拭掉臉上的淚痕。謝蘭修面對窗戶曲肱側躺著,輕輕地哼著民歌:「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拓跋燾給她唱得心寒,站在她身後凝望許久,突然解下足下的靴子,上塌和她並頭躺著。上方是千瘡百孔的梁與椽,窗外清風徐來,身邊人那熟悉的氣息也被裹挾著傳入他的鼻中。

他從來沒有在她面前這麼虛弱過,渾身抽乾了一般,想哭,可竟然不好意思哭出來,憋在心裡的那股傷楚,釀得滿腔的無名亂竄的疼痛。他終於忍不住了,伸手掐住了她的胳膊,恨恨道:「你瘋了麼?!」

謝蘭修驀地轉過頭來,那雙眼睛毫無懼怕地直視著他,俄而笑道:「莊子鼓盆而歌,我小時候讀《南華》怎麼都想不明白。現在突然懂了,果然是未歷這樣一番事情,除不了自己的心障。」她見拓跋燾又生狐疑之色,倒也不懼他,念道:「『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我們從無處來,又變歸於無處,『無』才是順應天道。說得多好!」

拓跋燾沒有聽懂,謝蘭修很耐心似的逐句給他解釋,最末道:「我但想著,阿析是你我情愛的結晶,從無處來,歷劫難而去,了了前世的業障。就譬如我們之間,曾經愛欲糾纏,如今才終於無愛無欲,便可以如風如影。佛狸,你素來所向披靡,今後更是再無掛礙,是天下帝君之大成者。恭喜!賀喜!」

她說得很真摯,一刀一刀用最淡漠的言辭剜他的心。拓跋燾餒然的神色越發濃重,咬著牙還是遏制不住嘴角的抽搐。謝蘭修彎著唇角,也彎著眉眼,但只有她自己曉得,她的牙齒也在打戰,互相叩擊的聲音傳到自己耳畔,恍若擂鼓鳴金一般。

「請教,」拓跋燾終於坦然下來,伸手指撫了撫她的眉眼,問道,「天下母子至性,你如何反而能夠偃然安寢?這不像以往的你。」

謝蘭修凝視著面前人的眸子,心緒竟然也平靜了下來,他們第一次,這樣不必虛偽地相對,沒有等級的限制,也沒有恩寵與討好、畏懼和愛,只像兩個問道之人,在彼此叩問玄理。她說:「我當然難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骨肉血脈自此都與他相連。他不知我是母親,對我也不好,可是我但凡看到他,便覺得自己的生命分了一部分在他身上,我的血液在他身上奔涌。要我為他做一切,哪怕沒有丁點回報,我也義無反顧。」

她平靜地淚下,平靜地微笑:「可他畢竟不是我。我可以為他做一切實則都是我的私心,都是對他的捆縛;如今,他選擇了自己的路。」她的淚越發洶湧,卻伸出手擦掉了拓跋燾臉上的淚痕:「佛狸,他選的……我們無力左右……我只能想,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因為兩者相權,他更傾向於棄世。『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

她喃喃的,顛倒可又無比清晰地向拓跋燾解釋道家的「棄世」:千帆歷盡,終於找到讓一顆心平靜下來的方式,身為太子,無法擺脫身邊紛擾的一切,苦與樂、悲與哀,皆是無法擺脫的業障。只有尋找心神的正平無累,才能獲得自我的救贖。

拓跋燾在她如瘋似癲,偏又無比通透的言語中突然大放悲聲,他埋首在她的胸懷裡,粗糙的葛衣磨著他濕潤的臉頰,他哭得痛快淋漓,渾身顫抖,仿佛壓抑了太久,今日終於找到了宣洩口。謝蘭修憐憫他,一如憐憫太子拓跋晃和她自己,輕輕撫著他的頭髮。

兩個人都不知在何時,倦極而眠。再醒來時,天上星辰閃爍。拓跋燾茫然起身,坐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回頭見謝蘭修亦是和衣而臥,便伸手抖開被子蓋在她身上。謝蘭修的眼睛旋即睜開,定定地看著他,而他,微微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拓跋燾到門外,他的親衛正伸直了脖子在偷偷張望。拓跋燾輕喝道:「幹什麼?」又說:「太晚了,朕不走了。」他看了看四下里,沒有看到宗愛,剛剛還顯得平靜的瞳仁忽然緊縮了一下,但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又回了房間裡。這次酣然入睡,毫無窒礙。

大早,謝蘭修聽著他窸窸窣窣,輕輕起身穿衣,然後,似乎把什麼東西放在了她的枕邊,就默默離去了。謝蘭修再聽不到他的動靜時,睜眼望了望枕邊,是一串燒焦了一半的手串,奇楠木性軟,在烈火中已經烤軟了部分,珠粒不大圓潤,甜辛木脂香中,帶著淡淡的焦味。上面還隱約可以看見所刻的佛經恰好串成了一句話:「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她的眼淚,此時才傾瀉而下。

仍在冷宮的謝蘭修,很快聽說了兩件朝中大事:

拓跋燾深悼太子拓跋晃,親自為他做誄文,朝臣潤色後在明堂宣讀時,驚訝地發現,他們那個堅忍殘暴的皇帝,渾身戰慄,兩行淚下都沒有抬手擦拭。

最新小说: 青燈勘魂錄 族長大人請自重[雙重生] 女尊首輔養成記[科舉] 八零對照組:換親後,我被團寵了 七零美人被搶親,轉頭高嫁大反派 侯府嫡女打脸日常 帝君他忙着追妻 春风不识你 攻略女神的前世今生[快穿] 科舉炮灰簽到躺贏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