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沈慶之翻個白眼,「我跟著他這麼多年,我還不曉得他?花拳繡腿,草包一個!其他人我不熟悉,三皇子和我在彭城時,那氣度膽識,就甩他老遠!」
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了,靜靜的屋子裡只傳來更漏滴水的聲音,一滴,一滴,又一滴,沉悶得令人發瘋。
劉義恭首先打破了這沉默,他的聲音仿佛都沙啞了:「我明日趁陛下臨軒,舉薦你去遊說武陵王,你願不願意去?」
沈慶之「滋溜」「滋溜」大口大口地飲酒,面色酡紅,卻看不見了剛剛的那細微醉意。突然,他把酒杯在地上一摔,盯著破成幾爿的碎瓷片,粗著嗓子道:「去!」
世事便極快地翻覆了。
沈慶之以皇帝使節之名出建康,可旋即投奔劉駿,他既諳兵略,又懂建康城內外布防,劉駿簡直如虎添翼。當年共戰拓跋燾的幾員猛將柳元景、臧質、薛安都等,亦都歸從劉駿,四位藩王奉劉駿為首,集結四方雄師,討伐逆賊劉劭。當劉駿大軍一路開到瓜步時,劉義恭拋下家人兒女,打開建康城門,直往新亭磯口,說服水師繳械降於劉駿。
在石頭城親自督戰的劉劭這才發現自己高興得早了。大勢已去。
他唯一的法門,只剩下急急忙回到建康,閉上城門,捉拿劉義恭、劉義宣以及劉駿尚在京都居住的家人兒女,準備殺掉泄憤。
剛剛退了燒的劉英媚,又陷入了新的恐懼陰影。江夏王府中留著劉義恭的二十幾房妾室和他的十二個兒子,還有留在京師中的劉駿的幾個兒子,以及劉義隆的妃嬪女兒們,盡數被逼到侍中省的空屋之中擠著。劉劭親自來到侍中省內,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指著這黑壓壓一群人問:「逆賊劉義恭的兒子在哪裡?」
一旁的小黃門忙指了出來。劉劭拔出腰中長劍,狠狠刺進劉義恭長子的胸膛內,隨即拔出劍,又刺第二個……劉義恭兒子多,劉劭殺得手軟,皇帝的袞服上灑滿了鮮血。
劉英媚雖隔著些距離,但劍刃入胸時「哧哧」的聲音,胸血噴濺時「噗噗」的聲音,還有人臨終前的慘呼哀嚎,透不過氣時的胸中嘯鳴,屍身轟然倒地時的巨響,一次又一次,在她的眼前重複著,她雙眸睜得幾乎要生出血絲來,口中乾涸,恐懼得叫不出聲,只好緊緊拽著謝蘭儀的衣襟。
她身旁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卻伸手觸了觸流淌過來的鮮血,然後舉起手笑嘻嘻道:「阿姊!你看!好不好看?」
劉英媚瞥了瞥那個笑得傻乎乎的小男孩,只覺得他滿手滴滴答答的殷紅,還散發著陣陣腥氣,不由胸中作嘔,本能地拼命後退。那個小男孩把濕漉漉的手擦在她的裙子上,見她害怕得哭都哭不出來,不由惡作劇成功般高興地笑了,邊笑邊說:「阿姊,你長得可真好看!穿石榴色的裙子更好看!」還一個勁地舉著鮮紅的血手往起湊。
轉眼,劉劭的劍已經指到這個男孩的胸前,小男孩瞪著兩隻圓滾滾的眼睛,突然咧嘴一笑。劉劭正累得喘氣,問左右道:「這個是誰家的?」
小男孩昂起頭,清晰地主動回答:「孤乃武陵王世子,法師也!」
劉劭似乎有些茫然,旁邊人忙說:「是,是劉駿這個逆賊的嫡長子劉子業,小名叫做法師。」劉劭幾番舉劍,可手上似乎乏了力氣,便把劍遞給身邊的一名親衛道:「你幫我殺!」
那人卻賠笑道:「陛下!這小逆種自然是逃不脫一死的。不過,現在逆賊劉駿勢頭正旺,我們是不是留這個孩子為質子,也好有脅迫他的砝碼?」
劉劭眨巴著眼睛,終於點點頭說:「好吧。朕正好也乏了,讓這雜種多活幾天罷!」看了看噴著無數鮮血點子的袞服,終於自己也噁心起來,脫下外袍丟在地上,道:「走!」
謝蘭儀這時才仿佛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震耳欲聾。她四下一看,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首,那一雙雙年輕的眼睛或睜或閉,卻都沒有了光彩。她心中一陣作惡,卻不僅是因為死人的可怖,更是對自己又添罪孽的深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