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顯得活潑爛漫、又無畏無怯的馮雁,此刻卻突然紅了眼眶。
拓跋濬繼位之後,除了處置宗愛等亂臣,其他實施的都是善政,尤其為自己的父親拓跋晃正了名,追尊為景穆皇帝。他下朝回來,前往太后赫連琬寧那裡請安,仰頭問自己的嫡祖母:「太皇太后,宮裡還有哪些事亟待處置呢?請太皇太后示下。」
赫連琬寧赫然想起了那個人。她若是皇帝親祖母,按國朝法制,就該賜死以免亂政;若不算……赫連琬寧有些猶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都是舊例,何況她謝蘭修平日掩藏得好,一旦玩弄手腕,縝密細心,一擊制勝,果然頗為厲害。赫連琬寧從頭想一想拓跋燾在日宮中的舊事,從賀佳縭,到沮渠花枝,再到太子和崔浩,謝蘭修總是在不動聲色間為云為雨,大象無形。赫連琬寧深覺自己無能駕馭這樣一個女人,但當著拓跋濬的面,她只是無力地搖了搖頭。
「太皇太后!」等皇帝拓跋濬走了,身邊人不由勸道,「太皇太后雖然茹素信佛,可也該知道,不留威脅實乃是為了年輕的小皇帝能夠在位置上坐穩了。再可惜她,該下決心時還是要下決心的!」
「好吧。」赫連琬寧終於下了決心,「多幾個人,傳喚她過來。」
她過來得風姿裊裊。她如今無兒、無女,無喜、無悲,全部沒有了,全部放下了,就顯得超脫了。她盈盈地向赫連琬寧下拜,然後抬起清亮無瑕的眸子問:「太皇太后有什麼吩咐?」
赫連琬寧有些愧於出口,嚅囁了好半天才說:「宮中有些舊事,說出來,傷皇帝的顏面……我想了又想,你既然為先帝愛重,想來長伴他於地下,是求而不得的事了。」她把最艱難的話吐出口,亂跳的心臟就平復了,便也不言語,靜靜地盯著謝蘭修,等她的回覆。
謝蘭修容色平靜,過了一會兒就點了點頭:「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那身後恤典……」
謝蘭修笑道:「我算什麼人,敢要這個恤典?若是我追封皇后,賀皇后算什麼?先帝當年的謀劃,不是成了他的污點?」她眼中有些晶瑩的光,但是始終沒有落下雙頰半點,只是最後說:「只有一件事,求太皇太后成全。」
赫連琬寧凝視著她,終於出聲問道:「什麼事,你說吧。」
謝蘭修聲音發顫,卻說得很清楚:「狐死首丘,妾想葬回南邊去。」
赫連琬寧詫異道:「你不想入先帝陵寢?」
謝蘭修這時忍不住落淚了。朦朧中,似乎在做夢,一件件往事畫面似的映在眼前。她第一眼見拓跋燾時,並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有這麼多年的糾葛。愛過、恨過,寂寞、孤苦、相疑、相親……當最後,她看見他躺在榻上,嘴角掛著鮮血,再也沒有溫暖的呼吸了的時候,心裡某一處轟然倒塌。
那天,她沒有哭,看著宗愛得意的笑臉,她露出的是笑容,讓宗愛以為他們同心同德。今日,她終於可以暢快地為她的佛狸流眼淚,痛快地回憶他對她柔情的一點一滴,那些窒息般的疼,終於可以釋放出來,哪怕痛楚得入骨入髓,卻也是無憂無懼、自由自在的相思。=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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