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顏側眸看他,她記憶里,他從未如此狼狽過。
不知何時顫落下幾縷髮絲來,正半盪半掛的搭在他的肩上。
雙唇白的毫無血色,眼裡更毫不遮掩的恐慌,在那恐慌之後,是後怕,是妥協,是萬籟俱寂。
「吐出來了,就沒事了,就沒事了。」
趙琛將她摟進懷裡,不斷重複著。
不知怎的他突地氣惱起來,掐住漪顏下頜,抬起她的臉,雙目盯著她唇下的余土,顫聲恐嚇,「你以為,你死得了嗎?你再敢如此,朕活剮了整個辛氏。聽見沒有?」
漪顏晃著淚看他,面無表情,坦然一笑,「你殺吧,我不抗了。殺光他們,我死的更無牽掛。」
趙琛看她的目光神色,那份堅決當真似刀,鋒利尖銳。
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她的勇氣化成毒蜂的刺與他對峙。
不惜毀了自己,來讓他疼。
他五指漸松,用指腹蹭去殘留的余土,他將額抵上,小聲求她:「別離開我,你要瘋,要鬧,要如何折磨我都可以。我求你,別把我自己留在這個世上,留在這個找不到你的深淵裡。」
他說的小聲,說的懇切,說的毫無尊嚴。
漪顏靜靜聽著,淡淡一笑,抬手去握他的腕,「我要瘋,要鬧,要折磨你,對你最大的懲罰就是留你在這世上,懊悔,痛恨,獨自一人過其一生。」
漪顏這一生,過半的記憶都是他。她努力去承受,去裝載,去接納他的憤怒,他的恨意。
現在想來,當真冤屈。那是趙琛的恨,與她何干?
她清楚感受到他的手腕在顫,他怕了對嗎?
漪顏突地笑起來,她真想放聲大笑,可惜嗓間灼疼。
眼睛發酸卻落不下淚,她閉目感受自己的身體,開始疼了,一寸一寸似利爪撓心的疼。
她定眼看他,不再保留,不再接納,而是冷冰冰戳穿他最深處的秘密,「你究竟是接受不了我的懦弱,還是接受不了景貴儀的懦弱,你命里兩個女人,都不敢爭取,你很遺憾對不對?我原來歡喜你,後來在怕你,如今對你無愛,亦無恨。到似不在乎了。此生我談不上後悔,但若再來一次,我不會選你,我接受不了這個故事的過程與結局。」
漪顏話音落下只覺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好似被緊緊掐住的曇花,掙脫束縛終是得以展開。
香氣撲鼻,鮮翠欲滴,一現即落,空留余香。
她的倒地徹底扯開了趙琛的心,慌亂地叫太醫,慌亂地抱她上床,慌亂地抓著她的手,慌亂地道歉。
真是匪夷所思,以往那般殘暴無情,冷血至上的男人,如今竟是跪地落淚,乞求原諒。
方才還用那習以為常的強勢去企圖逼她就範,怎麼不過須臾之間,就這樣了?
滿嘴真心實意的道歉,著實讓人看的心軟,真只覺得他可憐。
能來的太醫全來了,自然包括張歇,抬手搭脈,卻是嘆息搖頭。
張歇醫術精湛,言辭卻不愛留餘地,不顧聽者心思,最好據實直言,可他何時見過趙琛這副模樣?故而也算是斟酌著言辭說道:「施針飲藥,只能強拖。」
趙琛不聽,讓他再把一次脈。
便是十次百次,又有何區別?
「強拖也要給朕拖下去!」
他始終握著她的手,那雙眼儘是紅絲地盯住她。
目光似鋯石又似軟帛,直直穿透她,又輕輕落滿她的面龐。
他俯身在她耳邊,嗓音嘶啞渾濁似磨砂,「顏兒不走,顏兒不走,顏兒不走好不好...」
他感受到她開始發熱,越來越燙。就似那剛出官窯的青瓷,滾燙易碎。
一口黑血被她擠出來,趙琛再次慌了神,周遭的太醫一股腦往前探來,他有些無措的急忙起身給張歇等人讓地方。
他扶著床框站在床尾,心疼至極地看著她,他親眼看她逐漸散了力道,散了生機。
他猛地想起翟離,翟離備的藥會不會有解?速命人前去。
張歇聽在耳里,只能弱弱搖頭,若不是這藥倒在土裡,又經過這麼多天揮發了些,那辛漪顏必是剛吃完就死了,不可能撐的到現在。
如今也只是吊著她的命,張歇的估計,最多一天。
他猶豫之後還是講話說了,隨後便出屋去備藥。
趙琛安靜至極,靜到一動不動,他上前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靜靜看著。
直到翟離出現,出現了,也問了,他的回答更滅了那微弱的希望。
張歇推門而進,將藥遞給宮女,便上前回話:「聖上務必注意龍體,娘娘這處,臣會一直守在偏殿當中,隨時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