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對載家親族大聲言道:「所有人,一人一刀,割了,便可走。」
譁然之後,便是沉寂。
連升摟著扇盒等著,視線盯在載清面上,忽聞一道低沉乾涸的聲音響起,只兩個字:「我來。」
他眼尖的瞧見載清面色變了,變得冷厲又失望,好似眼底噴了水,有些潮濕隱隱約約透出來。
連升循聲望去,微一挑眉,倒有些出乎意料:「嘖,父子相殘,真是佳話。」
載父佝僂著脊背站穩,使了勁兒的挺直,雙肩一高一低,指尖在顫。
他眼眶深紅,目光深長又空洞,額頂腮面還掛著土灰,雙唇乾裂起皮。
似沒熬過寒冬的柏樹,主杆乾枯無水分,一刀劈開,早已空了心。
他左手握住右腕穩住自己,去那扇盒裡選刀,艷紅鑲金的扇刀被他取出,捏在手裡。
他看向載清,未置一詞。
載清胳膊有傷,他明明見了,卻不聞不問。
眼底的潮濕被生生逼了下去,幾絲過往不爭氣的閃現出來。
他會坐搖馬時最怕天陰,最怕打雷,那時載父總是抱著他,溫聲說著電閃雷鳴似人生,轟轟烈烈方不負韶華。這句話他記到了現在。
他撞破載父與漠然衣衫不整糾擰與書房之時,震驚的想著幫他解釋,卻是換來載父一個巴掌與長達一整個下午的警告威脅。那種失望他亦記到了現在。
諸如此類,歡聲笑語變為指責謾罵。
世人都道父子之間仇怨不入土,怕是這倆人要做出個反例來了。
曾經無話不說,後來無話可說。
曾經摟腰抱膝,後來避之不及。
曾經遇事互念,後來形同陌路。
此番再見,卻是還命之時。
他給他蒼穹,卻折了他的翅,再怪他不會翱翔。
載清突地笑了,眼底不藏悔,不藏遺憾。
他看見載父眼中亦復如斯。
一念,一瞬間,萬物塌陷。
刀鋒傷人若深,遠不及持刀之人。
載父對他早就斷了父子親情,如今因得他而喪盡顏面,又苦了漠然遭罪,是早就恨不得親手捅死這個逆子。
可真當刀柄握於手中,畢竟曾有過幾年父慈子孝,故而是嘆著氣,未下狠手,只在前胸處半使著勁兒劃下一道,便轉身而去。
有了載父開先河,一人接著一人,便沒停下。
真是諷刺至極的鬧劇,一群親族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人一刀將那載清劃成了血人。
持刀之人下手無情,受罪之人拼死不倒。
開始時,圍觀百姓還議論紛紛,待到載清搖搖欲墜便是無人再說話,都靜默看著,直到他撐不住跪地之時,人群中有了掌聲。
至此開始,一聲成一片,一片成方圓。
載清垂著頭苦笑,心道這一生,也算是轟轟烈烈。
視線里緩緩挪近一把刀,連升的語調響起,幸災樂禍:「你用這把刀殺的楚陽,如今也死在這把刀上,你道可好。」
說完一刺,一抽,一推。
血流滿地,順著橋面往河裡淌,點滴穿成線,又緩停漸止,至此,一出胡亂戲碼草草落了幕。
第93章 要疼一起疼,你我此生如此,……
寶茶居二層,拎著酒杯看戲的影兒定睛望著橋上那趴在一灘血跡中的載清,愣了許久。
她原以為,載家之人會有反抗,哪知反抗全然不是因為他,還以為載家親族會下不去手,哪知劃第一刀的,竟是他的生父。
載家之人也是奇怪,無一人對他悲憫,無一人心慈手軟,無一人手下留情。
她雖不後悔這般對待載清載嫣,卻多少有些感觸,或許他們姐弟二人性子裡的趨利避害是無能為力的本能。
翟離上前將她摟進懷裡,瞧她還是發呆便帶著絲埋怨開口:「喚你幾聲了,心不在焉。血流成這樣,他活不了的。」
影兒緩緩回頭看他,許久才慢悠悠說:「我是在想,你鬧出這麼大動靜,是不是想把流言攬到你自己身上?」
翟離一笑,目光露出欣許,抬手掐上她的腰,嗓音中透了絲滿意,「影兒聰明起來,當真令我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