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黍只當他連日奔波勞乏,並未多想,接話道,「咱們對這位天子確實要另眼相看了。他表面上戰戰兢兢不敢受四百匹天馬,傾數還了回來,又見衛泰發兵趕緊嫁胞姐討好您,實則暗裡不可小覷。我按您計劃抽調了暗衛營的人佯裝成衛泰人手襲擊花轎,同護衛花轎的虎賁軍交手,那處個個身手不凡,非尋常虎賁軍可以比較,竟是成功護下了公主。阿兄料的沒錯,陛下在我們眼皮底下,訓養了一批死士,就是不知具體有多少人手。 」
這是藺稷一箭雙鵰之計,一邊刺殺公主,一邊檢驗虎賁軍功夫路數。刺殺成功,他便正好脫身這樁婚姻,亦可甩鍋給衛泰。刺殺不成功,便是說明天子人手之厲害,他可早做提防。
「阿兄?」藺黍見藺稷半晌沒有反應,不由出聲喚他。
【送親儀仗在銅駝大街為賊人驚馬,孤被撞於轎輦淤血堵腦,致雙目失明……】
【……三恨雙目失明,從未見過我郎君。】
藺稷耳畔縈繞,皆是婦人前世話語。攏在袖中的手捏著一個寸長的白玉瓶,指尖發白。
「阿兄——」
藺稷沖他莞爾,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就是好奇您怎麼會想到陛下訓有死士的?」
「陛下揀著衛泰出征之際,從鄴城漳河處接回公主,千里之遙,深入虎穴,沒有厲害的人手他如何實行?只是訓練死士非一朝一夕的事,陛下身在宮闕,多半是他舅父何氏一族的主意。」藺稷笑道,「但陛下有此膽量魄力,勝過肅、厲二帝,也算沒有辱沒高祖皇帝。」
「接回公主,賜婚示好——」藺黍斟酌道,「會這般簡單嗎?何珣一行可都是老狐狸。」
「那你覺得他們會如何?」
「讓長公主司機潛伏,行暗殺之舉。」藺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關鍵我瞧長公主渾似一匹白絹,怕是連刀都握不牢吧,投毒更不可能,她周身皆是我們的人。」
「或者美人計?」 藺黍擺擺手,「總之天佑阿兄,誰也沒有想到公主如今瞎了,諸事難成。」
藺稷掌心還握著那個白玉瓶,五指乾乾搓揉,半晌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出發,路上注意安全。順道讓林群來這處,我還有事。」
藺黍離開未幾,林群便來了。
藺稷拿出白玉小瓶,倒出那顆丹朱,「瞧瞧藥效幾何,毒性幾許,詳細說與我聽。」
第8章 才德論 阿姊一直會在你身邊的。
這枚丹朱有兩重特點。
一處乃外裹蜂蠟,非特意磋磨至少可半年不化,若小心飲食,可再撐三月,如此放入隋棠牙口,至少可保九個月無虞。
二則丹朱本身,乃是一味慢性毒藥。食入體內,侵蝕臟腑,滲透皮膚肌理,需周年之久方會毒發。毒發後加以調理醫治,壽數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兩年。
是故一旦下毒成功,藺稷生命進入倒計時,余有三四年的時間。
三四年的時間,以天子如今對他表現出的信任,以他的能耐,衛泰可除,南伐可征。最好的結果是一統十三州,然後毒發生死,天子坐收漁翁之利。退一步,便是死在征南途
中,但彼時他已經不再重要,如此天子亦可接手,稍微勞費些心力即可。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計策了。
殺其人用其身,堪稱完美。
勤政殿偏殿中,御座上的天子聞胞姐將這數日情況悉數講來,只覺多年努力付之東流 ,抬手抓盞就要摜去地上泄恨。卻在抓起的一瞬忍了下來,許久方落回長案。手心攏住茶盞,一手貼在盞壁,努力護住掌心物,得來一點踏實感。
他比隋棠小兩歲,七月里才過完十五歲的生辰。儀容類母,天姿秀成。這會冠玉面龐生出細汗,後背裡衣已經黏濕。
明明口乾舌燥,茶在雙手間,卻不敢飲水解渴,做出半分動作。
恐懼取代了憤怒。
藺稷居然連丹朱這等事都一清二楚。
他籌備兩年、搶占時機、做出的搏命一擊竟被如此輕易化解。
「阿弟——」隋棠跽坐在左首邊,話畢多時不得天子回應,又聞得他呼吸沉促,不由寬慰道,「不是說了嗎,藺稷以為是阿姊自個的主意,不曾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