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灝目送他們離去,回想司空府中年輕的主官,又想太極宮中的少年天子,
世事總難全。
而如今出了一個長公主,不知能否讓君臣關係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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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廷尉府牢獄中的那盞孤燈慢慢燒盡,晌午的日頭就要移上中天。
望煙齋中,今日應長公主所求,承明講得久些。
他如今的左臂假肢已經裝好,深衣廣袖掩蓋,雖起不了作用但望之與常人無異。面目也已改變,容色昳麗的弱冠郎君化作了普通面貌的青年人,瞧著約莫三十出頭,儒雅溫厚。
他話少,但心很細。
譬如這段時日沒有開枯燥的啟蒙課,而是給隋棠講了可以自娛互賞的「詩詞歌賦」的創作。為的是之前青台事件,到底她自己也染了血,鮮血黏膩,女郎都是潔淨養在閨樓,甚少沾得此等事,他怕她多思惶恐,遂尋了這些課程激她興趣,分她心思。今日本來要講的便是最後一項,「賦」的特點和「作賦」的要求。
承明備下了一些經典的長短賦,欲讀給隋棠聽。
卻不料隋棠道,「既講賦,不若談談近來名氣最大的《錦衣賦》吧,孤原有不解之處,想要請教老師。」
雖前兩日,承明便隱約覺得她心情不錯,並沒有受太多影響。然直到此刻承明才確定又驚訝,她根本沒有囿於青台之事,竟是如此從容提之。
「老師,怎麼不說話?」隋棠跽坐在席,晌午陽光透過閉合的六菱花窗灑在她身上,斑斑駁駁,明晦交錯。
許是日光晃眼,又許是博望爐中香菸裊裊,飄在二人中間,承明有些看不清她的面目,緩一緩如實回應。
隋棠莞爾,「他欺辱我,死不足惜。我不覺自己有錯,便也無所畏懼。」
自然,這是一半的緣故,還有一半源於藺稷。
青台曲宴後,起初梅節說她過於衝動了,若是因此激怒藺稷,牽累陛下,實在得不償失。
隋棠聞言生氣,不是不能忍,可是都欺負到臉上了,忍不了。再者,青台上拖下去的既然是錢斌,便說明她是安全的。
奈何梅節又道,「青台千百人前,司空自然要維繫自身名聲,焉知他暗裡會做些什麼?
之後又拉蘭心上來附和。
隋棠不理會她們。
卻不料,就在當日下午,她便接到了中貴人帶來的口諭。天子說她毆打朝廷命官,行事魯莽,罰她半年俸祿,半年間每日跪於佛堂兩個時辰以靜心。
她接了口諭,心中委屈。
青台曲宴上,她難道只是為了自己嗎?縱是要忍,要低頭,也不是這麼個法子。
社稷再危,也該有起碼的尊嚴和氣節。
她以為阿弟就算不派人來褒獎她安慰她,至少也不該罰她。
蘭心開解她,這是陛下不得已的服軟,一來可消藺稷怒意,畢竟錢斌是他看重的屬臣;二來是對她的保護。意思是天子已罰,藺稷便不會再為難她。
隋棠聽了將信將疑,領旨跪去佛堂。
梅節陪侍一旁,只低聲道,「殿下以後還是要謹慎行事,這幾日婢子出去打探消息了。坊間維護公主和維護錢斌的聲音不相上下。司空自曲宴之後,也幾日不來了,政事堂大門緊閉,焉知到底在作甚!」
隋棠跪在佛前,已是第四日。每日兩個時辰一動不動跪著,起初還好,但慢慢便有些堅持不住,晚間睡覺雙膝火辣辣地疼。昨日起,她一跪下來腰背便也開始發僵發酸。眼下才跪了大半時辰,她便覺得膝蓋仿佛同地面蒲團都生了根,渾身的力道壓在上面,就要將骨頭碾碎。她想動一動,緩一緩,但渾身僵硬動不了分毫……
阿弟,竟要罰她半年之久……
隋棠越想越委屈!
待到第五日,隋棠搭著梅節的手在一瘸一拐踏出殿門時生出反意,她沒有錯,不要跪。
大庭廣眾之下,藺稷能容錢斌被拖走,便是認可了她舉止。他都認可不提了,阿弟何必如此畏畏縮縮。
左右保的是他的位置,跪的是她的膝蓋?
那她還保著社稷尊嚴呢!
隋棠的思維又繞回了最初。
她就是沒有錯。
梅節和蘭心便又開始勸她,給她各種分析利弊。藺稷便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長澤堂。
政事堂封門五日,今日方才打開。一開門,看過崔芳記錄的隋棠日常,才知天子口諭,中貴人乃日日來府中監察她。
淳于詡覺得是他們姐弟間的事,又觀長澤堂膳房湯膳流水一樣補去,空盞送出來,吃喝未減便大體無恙,於是做主沒同他言語。
「臣看看。」
沒人發現他是何時入院門的,聽到了她們主僕多少話,反正待她們回神心有怯怯,他已經行至隋棠身前,俯身撩起她的長裙褻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