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爾神思聚攏,也覺荒唐,竟已相思成疾、頻生幻覺。
然這一生,終究清醒多餘痴迷。
既然這樣想她,既然如此遺憾,已然愧疚和愛意無處安放,與其混沌致幻草草一生,不若求個來生。
他是人間帝王,伽藍由他建,佛陀由他塑,千萬僧尼受他養。他養僧尼如兵甲,千里養為一日用。
只說若是僧眾無用,且祭他刀劍,莫食他香火。
「不是無用,乃不敢用。」終於懷恩站出來,合掌道, 「三山九川,四海六合,佚聞異說多不勝數。實乃凡事皆有定數,破定數為變數,一變則百變,且從來都有代價。」
「朕無懼代價,盼占一分先機,求一個如果。朕可以命想換。」
「陛下壽數,原已寥寥。您今生雖說殺戮重,血染四方,但到底功在社稷,來生當是長壽無極。來生事且順其自然地好,莫要強求。」
瑤光寺內,九華日月鼎爐中,旃檀香裊裊升起,懷恩法師捻珠相告,青年帝王執著相求。
「今生無物可換,我用來生換。來生,縱是刀斧加身,病痛交纏,我都無懼。我不要長壽,且將壽數從中折斷作以代價,我只要一點先機,一個如果。」
如果,我們再相遇。
……
懷恩到底應了他,於是他重生在朔康五年的鸛流湖戰場上。
一支箭矢劃傷他臂膀,開始他傷痛不斷的後半生。
他在昏迷中醒來,聞左右今夕何夕。
「今日乃八月初五,司空不必著急,反正您已經讓執金吾代您回去主持婚儀,迎長公主入府,如今也過了時辰了。」
朔康五年,八月初三,是他和隋棠大婚的日子。
雖然錯過了兩日,但總比前世錯過七個月要好。
他策馬六個晝夜,終於在大雨滂沱中回到洛陽。
他淋了雨,渾身濕透,衣衫未換,身上皆是草木馬匹混雜的氣息,還透著陣陣雨水澆淋的寒涼,就這般站在隋棠面前。
沒說任何話,抬首壓住了她唇瓣,用一把銀匙柄探入她口中,觸到那顆牙齒,取走了丹朱。
空氣中徹底安靜下來,辰光有一刻靜止,連盔甲細碎的摩擦聲、被褥挪移的布帛聲都沒有了。
唯剩彼此的呼吸聲,似一場疾風驟雨終於停下後,檐廊靜落的幾滴水珠聲 。
他的指腹還在她覆眼的白綾上摩挲,來回撫過不知幾遍,終於解開白綾,對上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如今掀起長睫,已經可以聚集神采,飽含淚水,只一瞬不瞬地凝望他。
「我不敢求太多,因為不知你前生臨終時,心中何念,可還願再見我?」
「前生最後,我盼今生不要再見了。」隋棠伸手抱他入懷中,淚雨滂沱,「但今生今時,我盼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們都要再相見,再重逢,在一起。」
——本卷完
第73章 他何其有幸。
殘月如鉤, 掛在柳梢。稀薄月光下,大江如練。
朔康十一年二月,金江北岸薄薄的冰層化開, 江水漫流,緩緩湧起, 終於同南地四季不冰的江水融為一體。
風過,浪潮疊雪, 一波高過一波,拍岸濤聲幾欲敲碎五臟六腑, 聞者心驚。淡煙薄霧籠罩下的揚州城就這樣四面潮聲響。但並無兵甲來襲, 亦無兵甲圍城,唯有建業的主人劉仲符立於城頭,遙遙西望。
西邊是荊州,再過去便是益州。
金江的水湧上來, 亦會浸濕荊、益兩州的土地。概因風在西處歇了,便未曾見到驚濤駭浪, 潮起潮落。然益州無潮聲驚心,卻已經兵臨城下。
黑夜被東谷軍營帳篝火照亮,殘月索性躲去了雲後面, 避過肅殺。
從北至南,從東到西,濤聲息, 兵甲起。
南伐計劃, 對劉仲符的揚、交兩州的攻伐原是商討最多的, 且前頭朔康十年二月至五月間一直在鸛流湖同東谷軍交手的也都是劉仲符的人,東谷軍處派遣刺探消息的目的地也是揚州,喚醒當地死士的亦是揚州建業處。
任誰都會認為藺稷出兵攻打的當是建業城中的劉仲符。畢竟攻下劉仲符, 其他諸侯便不足畏懼,自會前來依附。只是攻打劉仲符並非易事,畢竟藺稷的東谷軍一則遠程而來,是攻伐戰;二則東谷軍雖已經由專門的水軍進行訓練,但面對的到底是劉仲符這等三代人專門培養的水師,即便反覆推演的有勝算,但兵甲勢必折損太多。
於一場戰爭的成敗,所謂「折損」,五百,一千,兩萬……不過幾個冷冰冰的數字,但他們也是人子,人夫,人父,對於等候他們的人,是熱騰騰的生命,是陋室的屋脊,華堂的頂梁。
藺稷看幾重方案,總覺不忍。
終於,在去歲從二月前來鸛流湖時,提出異議。後經過密會布下此局,佯攻揚州,主攻益州。他要將益州作為他與劉仲符攻堅的根據地,儘可能減少傷亡。待他占據益州,就不存在步兵和水師的差距。相反,該是劉仲符懼他東谷軍鐵騎。自然,最好的結果是劉仲符不戰而降。已經打了十幾年,當更多的人見到曙光,而不是死在黎明前。=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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