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驚濤駭浪的,嚇得我吃不進去。」
丫鬟笑說好,轉身去小廚。
一個人閒庭信步,看著滿園團花錦簇,枝葉繽紛,繞了個圈,又來到獅子樓後的幽碧湖,想著就在半年前,自己要與書允和離,還在湖邊悲悲切切一番,如今反而平淡,俯身坐到石岩上看落花,忽聽有人喚芷妹。
愣了下,假裝沒聽到。
那聲音又響起,越發近了,簡直就在耳邊,「芷妹——」
太熟悉,只能是晏書允。
絕不能應,拔腿往月洞門外走,身後人卻幾步向前,一個轉身,攔在去路。
「芷妹……你,沒想到還能見到,我以為你已經——」
他還以為她死了,或是被賣進教坊司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無論如何料不到還有機會四目相對,竟轉眼成為六叔的妾,簡直不敢細想,仿若炎炎夏日陡然入冬,北風呼呼刮著,一張口,便吹了滿心滿身。
清芷心煩意亂,無心敘舊,淡淡道:「 晏少爺說什麼?我不明白。 」
縱然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別人與她相處短,或許聽不出來,晏書允如何能忘。
他本是與父親拿賀禮來,遠遠瞧見一女子峨眉嫀首,姿態柔美,身形舉止十分像清芷,心裡一驚,腳步一頓,便遲了進來,恰巧聽見三太太問繡法,存心難為,所以才開口替她解圍。
前塵往事瞬間湧上心頭,那夜洞房花燭,他也想與她白頭偕老,卻在中途接到信,說安家出事,讓他好自為之。
乃是閣老的少公子徐硯塵親筆,他因與對方前年殿試上打過照面,有些交情,不敢擅作主張,才編個理由連夜出家,事後聽到清芷要和離,心裡不忍,便與父親通氣,想重歸於好。
依照隸律,安家出事,分嫁出去的女兒不受牽連,哪知父親當面訓斥堂堂男兒,應以仕途與晏家聲譽為重,絕不可收留罪臣之女,他迫於威力,只好就範。
夜深人靜時也暗自內疚,自認對不起她,說來也奇,以前清芷高高在上,他對她敬畏多於愛慕,心裡還有一絲嫌棄,如今瞧她落魄,又湧出無限柔情,見對方不搭話,抽身要走,一個箭步向前,伸手攔住。
「你別怕,我知你有難處,不認我也就罷了,只要我在這裡一日,必然替你遮掩著。」
溫潤儒雅的少年郎,尾音都帶著春日露水的輕柔,情真意切,直唬得清芷心裡七零八落,咬牙道:「大少爺吃醉了,盡說胡話,我如今去,別跟著,讓人瞧見不好。」
一溜煙從他臂下鑽過,轉眼進入園中,戲台上又荒腔走板唱起來,卻是悠悠遠遠,無人在意。
她如何能信他,若真有情義,也不會大婚之日跑出門,可又本性覺得他沒那樣壞,總不至於致自己於死地。
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順的晏家人,若東窗事發,誰也脫不開關係。
何況人家要與徐閣老的孫女成親,據說也是個美人,父母早年不在,別提閣老有多寵愛,何必與舊人糾纏不清。
這一天鬧得精疲力盡,清芷回屋便躺下,等晏雲深吃酒回來,瞧裡面已滅了燈,沒再敲門。
她做起夢,夢裡又回到家,父母慈愛滿面,兄長姐姐圍坐成團,一聲聲喚她小妹,清芷心裡一緊,嘴裡夢囈,「娘——姐姐——」
晏雲深未睡沉,起身推開碧紗櫥,黑夜裡問:「怎麼,有事。」
清芷驚魂未定,直嗚咽得臉頰濕潤,半天回:「沒,好著吶。」
一聽就在胡說,他索性進來,見重重帷幔映入月光中,榻上人身影朦朧,半依在引枕上,不走近,只在床廊的春凳坐下,輕聲道:「生氣了吧,今天的事我聽滿春兒說了,都是這小子邀功,找人弄來顧家繡品,原不是我的主意,還好你機靈。」
清芷呆呆地哦了聲,雲深又問:「還有別的?」
「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