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警告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昭然若揭,書允不由得咬牙,自己的小叔父啊!關係本來很好,小時常跟在對方身後跑,六叔聰明儒雅又有趣,一直最讓人喜歡,就在不久前的新婚宴,他被一堆人纏著喝酒,不也是六叔來解圍。
可以對方的謀略與手段,為何會把清芷娶回來,即便有緣分,也該曉得是麻煩。
他弄不明白,茫茫然抬頭望去,晏雲深的臉籠罩在車輿陰影下,花窗打進來一束暖陽,映在他紗盤金繡袍上,襯出線條柔潤又清晰的下頜。
他看不清他的臉,卻分明感覺到那雙幽潭般眸子凌厲起來。
晏書允的心為之一震,聽對方慢慢道:「如今她是你姨娘,你也該明白。」
明白——他怎會不明白!人家話說得一清二楚,完全不忌諱。
只是沒想到六叔竟如此認真,果然有情,情意——讓他渾身發抖,這兩人有情,不可思議,他比他又差到哪裡!突然間與晏雲深比較起來。
他是沒有他學識淵博,沒有他官做得高,可倒底年輕,總歸更識趣,冥冥中認為清芷與自己有情,就為這份情誼也不該轉嫁六叔,難道在賭氣,報復。
雖然晏雲深也就比他大七八歲,但由於從小叫六叔的緣故,人常說嬌娥愛少年,怎會戀上隔著輩分的六叔!
依照清芷的性子,即便流落風塵,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會甘心做妾。
「六叔突然納妾,侄子實在意外。」小心試探,唇角掛著一抹冷笑,表情太不自然,只得低下頭,「六叔一向清風明月,以仕途為重,從不貪戀女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不是喝風飲露就能活,凡夫俗子一個。」晏雲深輕飄飄地說,半閉起眸子,似乎是被陽光照得困了。
「你都結過親,我屋裡有人再正常不過,人生四大樂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得意須盡歡,錯過百年身,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懶洋洋的態度,愈發使書允內心翻雲覆雨,他錯過,是他願意的嗎!他如果像對面人一樣官居三品,又需要看誰臉色。
對面終究站著說話不腰疼,船大不怕浪。
車夫拉緊韁繩,馬車停在總督府前。
晏書允還沒反應過來,雲深已撩跑下轎,也不找人伺候,直接到前面接清芷。
書允站在原地,呆呆看清芷挽上六叔臂膀,眼睛彎彎笑,像被水潤著。
「瞧我這個傻兒子,待在那裡幹嘛!」大太太一邊讓千語幫著整理衣襟,一邊挑眉,「還不快去。」
晏書允深吸口氣,眼前全是方才那個溫柔如水的笑,她以前也曾這樣對著自己笑,恍惚就在昨日,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第20章 桃葉春渡 「六爺。」
江浙自古繁華地,河湖眾多,土地肥沃,據說國庫里四分之一的銀子都來自江南,兩江總督又手握兵權,可謂權勢滔天,貴中之貴。
今日郭老太太做壽,趕來慶賀的官員絡繹不絕,皆以能成為座上賓而沾沾自喜。
男人們在前堂吃喝,女眷則分在後花園,清芷跟著大太太拜會各位人物,滿眼花紅柳綠,人山人海,直晃得眼花,也不知面前是誰,該拜拜,該見見,忙了一圈才坐下,疑惑道:「怎麼——沒見萱娘。」
旁邊跟著的小丫頭月華輕聲回:「姨娘說的誰,郭小姐吧!前一陣嫁給富商宋自芳的那位,可惜她夫君犯官司了,恐怕不好出面。」
清芷近日光在後宅,不知外面翻天覆地,想來萱娘的命真不好,本就是養女,如今又出這檔子事。
戲台上荒腔走板地唱,周圍嘰嘰喳喳,清芷聽得心煩,抿口茶起身,吩咐月華有人問就說天太熱,她到後院散心,實則想去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萱娘。
花園秀麗別致,鑿池堆山、栽花種樹,正嘆庭院深深深幾許,轉眼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芷逛得迷了眼,半晌來到一片碧湖旁,正欲坐下休息,假山後卻傳來啜泣聲。
她挪了挪,倚著一棵梧桐樹,探眼望去。
兩個女子坐在攢尖亭子裡,一個拿著帕子哭,另一個丫鬟打扮的則在旁邊勸。
那女子楊柳細腰,側面柔美,正是萱娘。
終於見到了,總算沒白費功夫,她拎起裙擺,剛走幾步,忽聽一陣噔噔腳步聲,還伴著尖厲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