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又朝榻上看了眼,確定晏雲深還在睡,悄聲問:「不知有沒有范大人,還有徐閣老家的公子?」
她還是惦記仇人,身在眼下,心卻沒離開過,總想把對方繩之以法,念著徐硯塵三個字都覺得燙嘴。
滿春兒來迴轉眼珠子,想了想回沒有,「奴對這兩人都有印象,肯定沒見。」
倒也有趣,新官上任,又是對捐監賑災尤為關鍵的職位,沒理由不來湊熱鬧。
暗自琢磨,聽榻上人伸懶腰,晏雲深已起了身。
滿春兒砰地站直,手中栗子殼差點飛掉,連忙兩下收好,湊到前面服侍,「六爺醒了,奴這就去給六爺打洗面水。」
一溜煙跑掉,清芷忍不住樂,「六爺睡得可好呀?看把人嚇得。」
晏雲深坐在桌邊,先給自己倒茶喝,「好——也不太好。」
他慣與打啞謎,清芷懶得理,專心致志吃梅花糕,綿綿軟軟,放嘴裡又很有韌勁,餘光瞧對方滿臉懨懨色,按理剛睡醒,不該如此。
「六爺若不舒服,咱們找大夫吧,或者讓道長看看,他們最會養生調養。」
「我是累的,休息才能好,吃補品沒用。」
說的是實話,有段日子沒睡過安穩覺,昨夜與清芷同榻而眠,聞著滿帳子的香,他又不是個木頭,直到後半夜才眯上。
清芷後知後覺,搞不明白人家多難熬,單純道:「那六爺這段日子別出去了,在家裡養嘛,人只要能睡好,定會有精神,天天躺到日上三竿,我可以把飯端過來呀。」
一邊兒又笑起來,口裡含著蜜糖般,「就像養只小貓小狗似的。」
晏雲深算弄明白了,他在外面馳騁官場,殺伐決斷,眾人見到都要退避三舍,在家裡也不過起個貓狗的作用,讓人家解悶,鬧著玩。
沒辦法,不服氣也得認啊,誰讓這丫頭太小,誰讓他喜歡。
喜歡,如今想來,當時非要把清芷弄到家,明著為查事,保不准那會兒就有私心,人就是如此,洞察天下,最難懂的卻是自己。
但這樣風險太大,如在深淵邊行走,時不時就會墜落,他身上的事太多,要辦的事也太多,並不是可以隨意喜歡人的時候,朝堂上風雲巨變,真不是個好時機。
何況對面丫頭一點意思都沒,他簡直在單相思。
尋思得臉色更差了。
清芷不再吭聲,六爺冷冷的,實在可怕。
在道觀吃完飯,等雨停才坐轎往外走,卻未從原路返回,而是繞個彎,又來到桃葉渡口。
一條條雕欄畫棟的小船盪在金光下,承載了整夜奢華,這會兒卻安靜停泊,竟顯出一派荼靡之色,清芷恍然隔世,嘆口氣,「把我帶這裡幹什麼,難道你氣不順,要找花娘。」
晏雲深理著袖口,並沒回答,囑咐滿春兒去尋人,「在的話,就領過來。」
清芷好奇地看他半晌,眼裡終於泛起笑花,「哎呀,六爺帶我來看杏春啊!」
對面點頭,「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該見的人都瞧瞧吧,你不是跟她關係好,再說我也想來問件事。」
心裡雀躍起來,她並不關心他要問的事,無非都是官場上的門門道道,能見杏春,歡心得無邊無際,不知對方過的如何,也想過偷偷找人塞錢去,只是自己才剛站穩腳,害怕生是非,沒想到今日就隨了願。
滿春兒跑得快,不多久回來,身後跟著個高大威猛的男子,卻是英葵,她迫不及待問:「杏春還有小哲怎麼不見,難道出去逛?」
英葵見她已是珠翠滿頭,又坐在富麗堂皇的轎子裡,連忙躬身施禮,半天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得白搭話,「杏春已不在這裡,前段日子嫁人了,小哲也跟著過去。」
嫁人,緣何不給自己捎個信,清芷又問:「嫁給誰,可靠嗎?」
英葵猶豫了下,憨笑回:「在河道上當官,吃喝不愁,總比這裡強。」
河道衙門裡都是肥差,如今皇帝又在賑災,年年整修堤壩,肯定虧不到,以杏春的心勁,若是個窩囊廢,也不會願意,清芷放下心。
「不知叫什麼名字,也在金陵?」
「姓何,就在青縣的河道衙門。」
清芷高興,掏出銀子賞他,「你也辛苦了,去買酒喝吧。」
英葵不敢收,還是滿春兒強行把銀子塞過來,讓他把拳頭合緊,「行了,我們姨娘賞你的,儘管受著,天大的福分。」
英葵才敢彎腰致謝,頭垂得太低,眼見快碰到轎杆,恍惚間風吹轎簾,露出晏雲深半邊臉,他心裡一沉,好個俊俏模樣,似在何處見過,絕非畫船之上,可若不是在那酒色之地,自己怎能見到如此貴人,想必夢裡吧,他心裡自嘲,又拜了拜,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