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頓住,此地無銀三百兩。
徐小姐聽她說得有趣,索性提裙子坐在美人靠上,「嬸子有話直說,或是我來的時間短,不算家裡人,講不得真心話。」
三太太使眼色讓貼身丫鬟離開,將清芷剛給的羊角琉璃燈放石桌上,瞧四下無人,才悄悄回:「好侄媳婦,嬸子不是那樣的人,若和你不親,今天能來呀,只是——有些話原是口裡的,講出來鬧是非,可我又是個實心人,藏不住。」
沉下一雙伶俐水眸,兀自嘆氣,但凡一個人窺見到秘密,想說又拿捏著,便是此時的神態。
徐小姐還年輕,何時見過這番以退為進,天真道:「若不是好話,我也不聽了。」
眼見要走,三太太話鋒一轉,「好媳婦,咱們不分彼此,那我就全招了,你可知書允之前的那位安家小姐!」
徐小姐怔住,又點頭,她當然曉得,聽說倆人才成親,安家便出事,才撒開手。
三太太拿汗巾趕蟲子,繼續道:「天下皆在一個巧字,蘇姨娘偏與那位安家小姐連相,剛進門時把我們嚇了一跳,與三爺四爺一樣,雙胞胎似的。」
瞧對面滿眼驚恐,又不停拍她的手,「看你傻了啊,放心,她當然不是安家小姐,言談舉止差得得,只是模樣像罷了。」
徐小姐痴痴哦了聲,也覺得自己失態,「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真那麼像啊?又不是孿生,挺稀奇。」
三太太點頭,「對呀,相差無幾,除眼下那顆痣不一樣,完全看不出來,不過我們與安家小姐才見了兩面,說不準,少奶奶好奇,不如去問書允,他最清楚。」
忽地拿汗巾捂嘴,忙喊自己亂講。
「今日玩得太累,又喝了酒,跟你胡說八道,可別放在心上呀。」
一壁起身,自己提燈,「少奶奶,晚上指不定要下雨,咱們也別待了,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講。」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回來。
徐夢歡心裡蒙上層灰,待回到屋,瞧紅燭閃爍,暖色盈盈,卻讓她渾身發寒。
屋外幾聲悶雷,雨順勢而下,一滴滴打上院內的芭蕉葉,又好像落到心尖。
小樓聽雨聲,紅燭昏羅帳。
不過才嫁進晏家幾日,受到夫君冷落不說,如今又多出個女子。
本是已消散的過去,幽魂般冒出來,祖父也曾提醒過,可她不在意,為何在意吶,自己乃高高在上,貴中之貴的小姐,對方不過一個罪臣的女兒,不知在教坊司,還是當時就死了。
貌美如花,家世又好,看上他,是對他們家的憐憫,怎會去顧及低賤之人。
徐小姐太自信,完全料不到會有今日,仿若從雲端跌入深淵,只不停念叨,原來安家小姐長得那副模樣,書允一定喜歡。
想來人家倆個又沒恩斷義絕之事,不過是朝堂變動,若從情字上講,自己反倒屬於後來者,排不上。
心被狠狠抓著,淚眼朦朧中看得燭光恍惚,夜已深,晏書允仍不在。
天天如此,睡下才能聽到敲門響,或是醉醺醺倒在榻上,一夜無語。
可又情不自禁往外瞧,理智與情感發生糾纏,一方面不想見他,一方面又忍不住探看。
也許今夜只是個笑話,三太太素來愛玩笑,指不定嚇唬她。
知意端洗面水進來,她懶懶的,一番思慮將精神耗盡,躺在榻上嘆息,「下去吧。」
小丫頭不明所以,方才還與蘇姨娘玩得歡心,與三太太說幾句話竟變成這樣,心裡七上八下。
出門收拾乾淨,抬眼見月洞門外閃過黑影,搖搖晃晃,知是姑爺回來了。
知意嘆口氣,不曉得新婚是不是都如此,成日裡一堆應酬,反而冷落新娘子。
晏書允今日尤其醉,雨綿綿下著,走兩步,滑三步,差點倒入樹下淤泥中。
「姑爺慢點,地上滑。」
晏書允垂眸,看對方慌張來扶,愣會兒,突然笑了。
「你說的對,是該仔細。」話音未落,卻加快腳步,知意只得在後面追,「姑爺說什麼,看路啊。」
「她等急了要哭,從小就愛哭,誰也哄不住,除了我。」
言語溫柔,知意只聽到前半句,心情豁然開朗,對方終於曉得疼惜新娘子,果然小姐眼光不錯。
「姑爺放心,少奶奶今日去了六姨娘那裡,現在困得睡了,你——慢點,別摔著自己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