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水晶心肝玻璃人,當然曉得對方的意思,面上還要裝不明白,怔怔問:「這話從何而來,既是貼心人就直說,縱然聽不明白,我也不會到處亂講。
徐小姐仿若在海上漂浮遊蕩,突然抓到塊板子,別提多感激,將擔憂從頭到尾說了遍,又反覆提到那個讓她擔心的金絲雞心荷包。
「嬸子,別的不講,那可是用來結髮的東西,安家出事,早就沒了,居然還留著,偏巧咱們家有個姨娘生得好看又連相,讓我如何放心。」
三太太心裡冷笑,從第一次看到蘇姨娘就料到今日,遲早要炸出來,不管是真的安家小姐還是個妓女,都擋不住。
原本按照她的意思,想給大房難看,尋思書允與六爺總要鬧起來,沒想到大少爺是個萬般小心之人,六爺又穩得不行,因此落空。
偏巧不巧又來個徐小姐,豪門貴族裡長出來,萬千寵愛,根本不曉得人心叵測,最好辦。
三太太滿上酒,先嘆口氣,又語重心長道:「不是我向著自家人,俗話講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底人家好過一回,如今人都沒了,留個念想,也是我們大少爺長情啊,將來對你也會好的,難道要找個薄情人。」
夢歡愣了愣,沒想到對方說出一番勸誡自己的話,與那日從六姨娘院裡出來,庭中的態度大相逕庭,手裡攪著汗巾子,不知如何接話。
三太太抿唇一笑,「聽嬸子句話,夫妻之間最重要是個信字,現在就疑心,以後日子更沒法過,大少奶奶年輕美貌,家世好,嫁到我們家又通情達理,難道大少爺乃鐵石心腸,不會動的,是不是這個理。」
有理有據,讓徐小姐的心又盪起來,尋思也對呀,又沒當場抓住,懷念故人本也是人之長情嘛。
眼見淚水停住,三太太話風一轉,「不過我也理解少奶奶,畢竟有個蘇姨娘晃來晃去,好似安家小姐又回來一樣,我有時瞧著都心驚肉跳,也難怪大少爺了,你就多擔待吧。」
「我擔待——」
徐小姐的火又上來,聽到那句晃來晃去便受不住,紅臉道:「嬸子上回沒說清楚,蘇姨娘與安家小姐單是外貌像,還是言談舉止都一樣,畢竟姨娘,與國子監祭酒的女兒不可能一個模子吧。」
「那是,安家小姐性子清高,蘇姨娘溫順許多,說話也甜,不過嘛——」
欲言又止,最是勾人,徐夢歡早就失去理智,急急問:「不過什麼,嬸子還藏掖,讓人傷心?」
三太太做出一副勉為其難,又要為對方赴湯蹈火的模樣,沉聲回: 「蘇姨娘比安家小姐可愛多了,咱們家屬她最有本事,六爺那麼多年沒娶,居然幾日就被勾了魂,簡直寵得不像樣,你想想,我們也不是普通人家,怎會把一個姨娘當正妻似的供著,更別提那個出身,還不是全看六爺的臉。」
徐小姐的心又沉下來,三太太不介意再加把火,「我做嬸子的人,原不該這樣講,但你年紀小,不懂男女之事,蘇姨娘既有本事哄六爺,怎知沒再勾人的法子,六爺轉眼到京赴任,她留在家裡,天長地久,兩人分開,後面的事難講,你可要長個心眼,把人看好。」
徐夢歡倒吸口冷氣,眼淚雖幹了,卻手腳發涼。
她看他——自己的夫君,不過才成婚,連甜蜜的影都沒瞧到,就開始看管人了,像那些傳言中怕男人在外偷吃的太太般,天天繞著爺們轉。
那樣的女人是什麼樣,年老色衰,形容枯槁,可她站在鏡前瞧自己,顏色正好,水靈靈新鮮,才長出的桃子沒人嘗,已被風乾,成個標本,滿嘴苦澀。
不如回家,祖父疼自己,哥哥也掌權,可不死心,人便是如此,一旦中了魔,只能走下去。
清芷對徐小姐的印象卻很好,閣老唯一的親孫女竟無半點嬌縱,一副可愛模樣。
只盼晏書允知足,別再朝三暮四。
轉眼來到中秋,獅子樓前的戲台又搭起來,粉墨登場,咿咿呀呀傳出去好遠。
桌上擺著鮮果糕點,層層疊疊,四處鮮花環繞,桂子飄香,眾人臉上喜氣洋洋。
今年中秋的雨水多,又有河堤不斷被毀,淹沒良田村莊,但底下的苦飛不到上面來,富貴人家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對酒當歌。
只是官場暗流涌動,影響到滿心要當巡鹽御史的三老爺。
本來徐家與他無關,但閣老的親孫女嫁入晏家,有了連親,既然脫不開關係,不如趁對方還在位,先把御史的事定下。
以前總往丈母娘家跑,想讓大舅子都察院御史說句話,可那位是個滑頭,不辦實事,如今上面有了風吹草動,更不敢動。
三爺靠在榻上吃酒,聽獅子樓外水墨調飄蕩,心裡扒拉來扒拉去,大房攀上高門,大哥總要拉自己一把,如果對方不願意——忽地笑出來,將杯中酒飲盡,前幾日陪大少爺去見閣老,趁對方醉酒,無意間得知大哥的把柄,不幫忙!那就魚死網破,倒也不怕。
成綺端盤乳餅來,用指尖掰開,塞到三老爺嘴裡,碎屑落到唇邊,嬌俏地用指尖撥開,「三爺最近氣大得很,都不來瞧我,今天要不是太太在外聽曲,也見不到。」
三老爺瞧她粉面桃花,比春天的花還好看,伸手捏了捏,「我還不夠疼你,再疼只怕三太太那邊要發瘋,到時我出去,你還不是難,放心,等御史的事落下,買個院給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