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怨氣,晏書允懷疑聽錯了,六叔寵愛房內人滿院皆知,如何還會露出一副傷情之態。
抬起頭,試探道:「六叔為人周到,只是心思太深。」
對面忽地眼眶紅透,掏出汗巾子擦淚,一併連著絲絛搖擺,晏書允一眼便看到個熟悉物件,正是用來結髮的金絲雞心荷包。
心裡一震,伸手拉她衣袖,又被躲開。
「我原不該與大少爺到這裡,說沒用的話,大少爺別怪,風太大,吹眼而已。」
抹兩下,起身又要走,晏書允再也忍不住,大步向前,將人拽回。
「芷妹,哦不,若過的不好,千萬告訴一聲,總歸家裡還有人能幫上忙,當年我對不起你,也是沒辦法,你們家出事,父親壓著我不能回來——」
清芷不聽便罷,一聽簡直怒火中燒,歡喜便歡喜,不喜歡就是綁起來都沒用,雖然埋怨對方沒早交代,但心裡不算恨。
如今卻曉得原來人家早知安家出事,還眼睜睜瞧她自投羅網,更失望了。
一壁捂臉不說話,半晌才道:「你已有嬌妻美眷,再私下來找我,就算六爺無所謂,大少奶奶也不會善罷甘休,全都惹不起。」
「你先說六叔怎麼了,讓你落淚,我只要知道這個,別的都不管。」
晏書允急急地問,根本聽不下去半個字。
「他能如何待我,面上不都挺好的,大少爺難道沒聽到婆子丫鬟的話,只是六爺公務忙,成日里不見影,昨日我聽滿春兒說爺們談事,晚上會到暗門子裡找樂,心裡不高興罷了,其實我與她們又有何區別。」
一邊又嚶嚶哭著,全落到晏書允心頭,攪得他翻江倒海。
「六叔是瘋了吧,既有了你,還去找別人,你怎麼能與那些人一樣,你是落了難。」
瞧清芷哭得可憐,急得團團轉,都說自己會安慰人,生了討人喜歡的一張嘴,此時卻笨得像傻子。
只會掏出汗巾,「你那條都濕透了,用我的吧,乾淨。」
一條琉璃藍汗巾,上面繡著朵朵玉蘭花,秋陽順著花棚落下,如一汪碧水橫在兩人之間。
好個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百轉千愁。
戲台上的水墨調還在唱,人生常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嘆人①。
一副哀怨多情的春景,落到不同人眼裡卻是兩重天。
徐小姐正站在假山石後,手攪著帕子,渾身發抖。
早該料到的,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兩人之間絕不能幹淨。
百般委屈,萬般小心,只想著換回夫君的心,都快忘記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
「六姨娘的傷心事,也告訴媳婦聽聽。」
徐夢歡從假山後繞過來,快步來到跟前,怒火已將傷心與怨恨燒之殆盡,只剩滿眼不屑。
「姨娘再委屈,當著大少爺哭也沒用,不如去找老太太,一定替你做主。」
她殺氣騰騰站在花棚外,穿著火紅比甲,金光打下來,顯得整個人格外鮮烈。
清芷習慣性後退,與晏書允拉開距離,偏踩到腳底滾石子,一個趔趄差點絆倒,又被書允扶住。
徐小姐氣得想大喊,卻出不來聲,恰巧知意趕來,聽自家小姐狠狠道:「去請蘇姨娘到獅子樓,一起見老太太,太太們,看看哪家的規矩,姨娘與侄子挺親啊。」
「休要胡言!」晏書允冷冷呵斥,「你也是大家千金,如何說出這種話,一家裡住著,難道要避開不成。」
「誰在避開,分明是你們,若光明正大,何必躲到花棚下,還推推搡搡,居然埋怨起我。」委屈一下子全湧出來,「賊喊抓賊,話你都不願聽,如何做出齷齪事。」
晏書允肅起臉,一向溫柔的眉宇也起了風雲,只對丫鬟道:「你家小姐吃酒太多,扶回去吧。」
氣氛焦灼,知意左右為難,猶豫著往前福了福,「大少爺,蘇姨娘,既是誤會就要說清楚呀,你們不曉得我家小姐脾氣,素來和順,奴從沒見她發過大火,若急出好歹來,豈不更麻煩。」
徐小姐轉身就走,一溜煙不見影,清芷尋思不好,忙對書允道:「這事躲不過,大少爺還是隨我去一趟,說清楚。」
「你放心,只把錯攬到我身上,別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