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接過柳婆子遞來的蜂糕,一口咬到嘴裡,甜甜吃著,「萱娘子,今天來的那個人眼熟,一定在哪裡見過,不過太遠,只打個照面,看不清楚。」
「你見過,什麼地方?」
萱娘拿汗巾子給他擦嘴,使眼色讓鶯歌與柳婆子出去,又道:「仔細想想。」
男孩極認真地回憶,也極認真地一口一口吃,半晌回:「記不起來。」
萱娘無奈笑,果然小孩子說話沒個准。
其實這個孩子也屬於從天而降,錦衣衛侍衛突然送來,什麼話也沒留,只講叫做小哲,讓她藏起來,其餘一概不知。
今日想問蘇姑娘,又怕惹是非,多此一舉。
揭帘子喚鶯歌倒茶,忽地見到個熟悉身影,直挺挺站在大堂內,還披著火紅的斗篷,柳婆子匆忙跟在身後,面色慌張。
清芷臉上罩著冰殼子般,低聲問:「姐姐,里間坐的是誰?」
「沒,沒誰呀——」萱娘擠出個笑容,「怎麼回來了?」
清芷沒接話,徑直進去,正瞧見小哲腮幫子鼓鼓吃蜂糕,看見她,呀的叫出聲。
「絳桃,絳桃娘子啊!」
大半年沒見了,小孩子長得快,又竄高不少,清芷方才瞧小孩放花鋪子,便覺得恍惚,在路上越想越不對,才殺個回馬槍。
冥冥中感到萱娘刻意藏著這個孩子,才拉住自己向前看。
「小哲,快過來。」
清芷伸出手,急急將孩子摟到懷裡,半年來時常惦記對方,尤其在河道官出事之後,總怕他出事,如今看著還好,心裡欣慰。
「你這孩子,方才就沒瞧到我啊!」她埋怨著,伸指尖彈掉他嘴邊碎屑,「還是愛吃,到哪裡都不虧待自己,我問你,娘呢?」
孩子圓圓眼睛垂下來,輕輕回:「娘不在了,抄家那天就沒了。」
清芷心轟然一塌,雖早有預感杏春遇害,畢竟以晏雲深本事,怎會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可又不敢相信素來鮮活機靈的杏春,應是遇到任何事都能化險為夷呀。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半晌還是忍住,孩子還在身邊,不能讓他更難過。
小哲看她說不出話來,輕輕道:「桃娘子別傷心,我娘常說活下來的人就要好好活,我會吃飽飯,快快樂樂過日子,將來也要做人上人。」
清芷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小哲從小就比大人還懂事,「你娘說的對,咱們一定照顧好自己。
男孩倔強地點頭,又想起什麼似的,從袖口掏出一團東西,塞到清芷手中,「這是我娘讓交給你的,說一定保存好,誰都不給。」
幾張揉皺的薄紙,打開看,是自己交給杏春保管的婚約。
不覺又淚流滿面了。
杏春已死,晏雲深不可能不知道,居然悄悄把小哲藏在萱娘院裡,不告訴自己,悲傷騰地化為怒氣,一下子火冒三丈。
六爺身上的秘密簡直數不勝數,層層疊疊,到底能不能得來一句實話。
「小哲,你先好好待著,過幾天我來接你,好不好?」
孩子點頭,乖巧地坐回榻上,繼續吃東西。
清芷轉身,對上一直站在身後,未曾插話的萱娘,倆人都頓住,曉得此時此刻生出嫌隙。
「好妹妹彆氣,我不是故意的,小哲到底從何處來,是什麼人,根本沒人清楚呀,他被突然帶來,告訴我一定藏好,誰都不能講——」
「誰送的,六爺吧!」
清芷壓住火,尋思自己問得也可笑,對方都由六爺安排,孩子自然只能是他弄來。
深吸口氣,緩緩道:「姐姐,我不怪你,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自會算帳。」
萱娘不認為背後是晏雲深,畢竟她只見過錦衣衛,可又百口莫辯,實在是自己也糊里糊塗,深陷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
見清芷急匆匆往外走,明顯帶著火,回去還得了,快步追出去,一把將對方拉住,「好妹妹,就算是六爺吧,他不告訴你,也是怕你知道那位娘子沒了,傷心啊!」
「不告訴我,就永遠不知道了,明明曉得我為此牽腸掛肚,竟半點風聲都不透,誰能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