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在屋裡太悶,趁黑跑到平常玩的後院逛,碰個正著。
清芷屏住呼吸,怕泄露身份,匆匆往前走,並不理睬。
偏巧二太太出來追孩子,也看個清楚,瑞哥好奇地望著母親,「娘,你看姨娘怎麼扮成這副樣子啊?」
不遠處響起腳步聲,嘩啦啦伴著鐵甲轟轟,若此時讓人逮住,豈不是前功盡棄,清芷欲解釋,只見二太太一把拉住孩子,「胡說什麼!哪裡有六姨娘,真淘氣,把侍衛都驚動了,到時麻煩。」
清芷一愣神,被范侍衛抓住手臂,「機不再失,快走。」
她是在五日之後由錦衣衛送入京都,又通過司禮監來到皇上修養的景德殿,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鼻尖縈繞不散著草藥氣,餘光瞧見殿內東側一盞金爐子咕嘟嘟冒煙,旁邊的小胖太監正不停拿汗巾子擦額頭。
前方重重帷幔掩住一個身影,如山般魁梧,側身而臥,一動不動。
清芷垂著頭,不敢吱聲,只聽那影子沉沉嘆息了聲,方問道:「跪著的是誰?」
清芷略提高聲音,恭順地回:「奴乃戶部尚書書晏雲深的房裡人。」
帷幔被輕輕地揭開條縫,帳中人睜開細長鳳眼,瞧見下面跪著個身穿月白裙的女子,婀娜多姿,仿佛春日偶爾飄入殿內的一片花瓣,看來年紀並沒多大。
「聽說你手上有要緊的東西。」
站在旁邊的司禮監掌印使勁給清芷使眼色,她連忙回:「奴卻有重要的東西交給陛下。」
顫巍巍伸出手,將金漆盒遞出去,司禮監掌印立即接了,又轉手送入簾幕中,啪的一聲,漆盒打開,皇帝將聖旨讀了遍,轉手扔進炭火盆中,噼里啪啦燒個乾淨。
火星子漫了清芷滿眼,她別過目光,只聽對方道:「把這個丫頭給我帶下去,交給刑部。」
司禮監掌印愣了愣,沒想到陛下想把人弄死,遲疑片刻,清芷抓緊時間,向前跪爬,「陛下欲殺人滅口,把凡是看過旨意的人全殺了嗎?」
好大的膽子,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竟敢與他在殿上叫囂,皇帝許久沒見過這樣的人,倒比朝堂上那些畏畏縮縮的朝臣還有魄力,來了興致,揮一揮,讓司禮監掌印退下。
言語帶上了一絲冷冷的笑意,「朕要殺人,你又能如何?」
「奴不能如何,只是想請陛下回想一下方才看見的聖旨,是真跡嗎?」
皇帝怔住,方才心急,一氣燒了,真還沒仔細辨過真偽,難不成對方拿假聖旨糊弄。
「偽造先皇聖旨,一樣死罪!」
他坐起來,怒火中燒,長袖子在空中飛舞,旁邊的司禮監掌□□里咚咚跳,尋思不會連累自己吧,小丫頭看起來柔弱,哪來的心思。
清芷面不改色,心不跳,「奴雖為草賤,卻也只有一條命,當然要給自己留後路,不瞞陛下說,剛才聖旨卻是奴偽造的,真正的旨意在別處,我若死了,自然有人會找來。」
「誰,誰會來找!」
皇帝震怒,不知面前丫頭意欲何為,聖旨若真有一份,又該在誰的手中,莫非——
皇帝猜得沒錯,另一份聖旨已由柳翊禮快馬加鞭送到瑜王手中,對方也日夜星辰趕到京都,就在殿外。
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清芷敏感地意識到這場朝堂紛爭起源於兄弟之間,歷來帝王之家皆薄情,她無力撼動皇權,只盼瑜王宅心仁厚,顧全大局,不管兩人誰會是最後的贏家,必須有個終了。
實在不行,她就與六爺不能同日生,便求同日死吧。
皇帝雖在怒火當中,也分得清孰輕孰重,若許年來,他唯一忌憚之人,除了對方再沒有第二個,沉聲吩咐司禮監掌印喚瑜王覲見,先將清芷押入偏殿。
第58章 菸絲醉軟荼靡外 「梳發畫眉。」……
盤龍燈漏里的玉珠緩緩升起, 皇帝眯起眼,恍惚中瞧見一位身穿蟒服,英姿挺拔之人步入大堂, 跪在地上 。
那是他已將近三四十年沒有見到的親弟弟瑜王。
「臣未有旨意,私自進京, 實乃罪過, 卻有重要之事面聖,還請陛下網開一面。」
皇帝牽起唇角,言語溫柔,「弟弟何故如此生分, 想來是怨我將你一個人拋在關外了。」
說著起身, 示意司禮監掌印太監將帷幔揭開, 拍了拍榻邊,「過來坐啊,你我多年未見, 別離那麼遠。」
瑜王猶豫了下, 方起身,恭敬坐在榻下的花杌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