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韞合上冊子,闔上眼揉了揉額前,又睜眼問道:「醫者呢?」
「照郎君的吩咐,醫者已與城中大夫一道救濟病人,藥草也如數發放。」
「郎君若是累了,便歇息一會罷?」屈弦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開口勸道,自打車馬欲近幽州,陛下已經數日未曾合眼好好休息,更何況一入幽州城又發生了這麼些個糟心事。
李行韞搖頭,他端起茶碗,微微抿了幾口,忽地意識到:「許苕在哪?」
這下屈弦倒是也不清楚,陛下未曾交代,他未曾留心觀察夫人的動向,只是似乎陛下近日以來很是關切夫人。
不見屈弦應答,李行韞也瞭然屈弦是個什麼心思,他隨手撈起那份從徐泠處遞上來的新名單,指尖輕叩桌案。
屈弦默默退下,轉身去尋夫人蹤影。
......
昭瀾急急喝著茶,只不過她並非小口抿著,而是像是渴極了般急急吞下一盞案上放的發涼的茶水。
昭瀾好不容易成功躲過視線將徐泠帶到任天遠這處,望向哭得淚眼婆娑的徐泠,她不禁有些疑惑。
不是說一廂情願麼?怎地這泠娘傷心到這般田地了?
徐泠顫抖地撫過任天遠滿身新添的傷痕,哪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她早該知道的,再如何隱瞞也終究躲不開那些人的眼睛。
抬起手匆匆擦乾眼角的淚,徐泠立起身來,她朝昭瀾極其正式地行了一道禮:「徐泠多謝夫人救下任郎君,現下還請夫人賜予徐泠筆墨,如若夫人信我,此次我願將名單奉上。」
措不及防撞進徐泠堅定的眸色,昭瀾神情微怔。
將名單轉交於侍衛,昭瀾又帶著徐泠一路遮遮掩掩,終於來到一無人看守的窗子前。
昭瀾四處張望,確定當真無人瞧見後,從腰間摸索出幾個金簪塞到徐泠手裡,並催促道:「你快走罷。」
這下換作徐泠怔愣地盯著手中攥緊的簪子,她的面色滿是遲疑,緊蹙的眉頭近乎要纏到一塊,「為何,夫人放我走?」
「泠娘,你說你會盡了世間所有卑陋齷齪,對虛與委蛇早已心有麻木。」
「但。」
「這世間縱有醜惡萬千,可卻也仍舊不缺璞玉渾金,五湖之中,四海之內善意尤存,仍有雖家徒四壁卻也幸福美滿的家庭,仍有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兄友,仍有素不相識卻願出手相助的俠客。」
「如此便離骯髒的泥沼之地遠些,去探尋你所向往的純粹之境。」
眼睫微顫,徐泠薄唇微張,開口說話終究是哽咽。
「夫人便不記恨我?是我點了春花香,是我將夫人關起來.......」
「記恨,」昭瀾點了點頭,沒有否認,她娓娓道來,「說句實話,我也不過是因未曾被胡之遠得逞才能做到這般灑脫。」
「從昨夜到今日,我再如何想便也還是覺得,就算你曾經遭受過同等的苦難,也不該讓別人和你一同承受。」
「那為什麼......」徐泠聲音輕弱。
「適才瞧見你對任天遠那樣情真意切我又想通了。他不過是以君子之禮相待便能讓你如此死心塌地,想來你內心向往純善。而我此前之所以那般想不過是因為我不是徐泠。」
「我不知你的苦衷,不知你的身不由己,既我未曾承受你所受苦楚,便沒有資格勸你良善。」
「我從來都不是心中充滿大義的救世主,我只是覺得,比起恨你,我更應該恨胡之遠,更應該恨那些逼良為娼的惡人。」
「走吧,徐泠,去過你自己的日子,為你自個活一次。」
這一次,便不必再違背心意做個惡人。
聽完昭瀾一席話,徐泠心中滿是動容,她活了二十幾載,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也從未有過這般的機會去為自己活一次,她淚眼朦朧地一一望向樓內的每個角落,最後是昭瀾。
「任.......」這是她心中最後的一個顧慮。
「他會好好的。」
只這麼一句,徐泠突然便覺一身輕鬆,似乎心中的重擔已經卸下。
「謝謝。」無比鄭重的一聲感激,徐泠滿是淚水地笑道,最終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她的腳步輕快,髮絲與裙角一道隨風揚起,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身影之上,前路的方向是自由。
昭瀾就這般立在原地,望著徐泠的背影出了神,眸中撲閃的情緒,想來名為艷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