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答案的李行韞望向眼前的已然被燒得發黑的屋門、房檐,紅光撲朔,燎原烈火,熱氣迎面而來,眼前莫名便出現了最後一次見到許苕的情景,那女娘被他攥住手逼問卻無聲搖頭的模樣,心口狠狠收緊一瞬。
下一剎,那小廝便見朝他問話的郎君單手解開大氅,便是直直要往屋裡闖,急切喊道:「公子危險啊!」
饒是跟不上李行韞腳步而姍姍來遲的瑞福也是一驚,欲哭無淚,慌不擇路地便要衝上去攔住陛下。
情急之下,身後忽地傳來一句急切的呼喚。
「李行韞!」是許苕的聲音。
不是陛下,不是旁的稱呼,是李行韞。
昭瀾未曾想到李行韞會出現在這兒,更未曾料想到李行韞竟會為了救她而衝進火場,她腦海一片空白,只想叫住他。
李行韞頓住微愣,聞聲遲疑回頭,只見那女娘面上沾灰,看起來有些狼狽,髮絲凌亂稍翹,卻在陽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金色,完好無損地站在那兒。
他抿唇不言,朝昭瀾一步一步走近,環過她的肩,寬大的手托住她的後腦抵在自己的心口處,將她用力地攬進懷中。
昭瀾雙眸微瞪,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與此同時,令她不可置信的是,她竟感受到李行韞的手在微微顫動。
他....是在害怕麼?
她猶豫著,最終似是妥協,緩緩地回抱住了他。
他們挨得極盡,昭瀾又聞見了他身上那陣令人安心的夏蓮沉香,聽見了他砰砰有力的心跳聲,短暫地閉上了眼,將自己埋在了久違的溫暖之中。
李行韞也感受到懷中人的回應,緘默不語,只是下意識收緊了手,將她抱得更緊。
這一剎那,所有費盡心思的互相猜忌都煙消雲散,僅剩兩顆依靠極近的心劇烈跳動著。
一旁的瑞福也總算鬆了口氣,瞧著這對有情人的場面,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倍感欣慰。
饒是那因丫鬟的攙扶才「站得穩」的許臨嬋見了這一幕也怔住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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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黃昏,這場驚人的大火才終於徹底地被撲滅下來,全府上下,僅有許承直一人葬身火海之中。
但蹊蹺之處在於,許承直斃命,許家上下,竟無一人為之傷懷。
那許承直的夫人崔氏更是冷靜得不似正常,聽聞起火至此,皆一如既往地跪在佛堂前的軟墊上祈福,直至許臨婉來傳許承直的死訊,她終於睜眼,停止轉動手中的佛珠,指尖摩挲使了勁,佛珠散落一地。
唇角微微勾起,眼角卻滴淚,神情似淒涼又似愉悅。
她終於等到這一日。
許臨婉握住母親的手,拉開母親的衣袖,瘦骨如柴的手臂上青青紫紫,遍布傷痕,輕輕撫過每一處,眼淚滾燙掉落在淤青處,她打心底地為母親得到解脫而感到高興。
母女倆緊緊相擁,淚水匯聚成河,倒映出第三人的身影。
許臨嬋背靠屋門,跌坐在地上,望向窗外的明月,唇邊帶笑,眼淚無聲。
母親,許承直死了,您也終於能瞑目。
曾經名滿京都、好不風光的花魁,也是在這樣一個在平常不過的涼涼寒夜之中如同一縷破布一般死於床榻凌辱。
月滿樓花魁綰娘賣藝不賣身,一舞名動京都,卻是一朝遇偽君子而誤了終身,交付一腔真心甚至身懷子嗣卻慘遭拋棄,殘花敗柳身在青樓被逼賣弄風情,終其一生只得了去母留子這麼個結局。
所幸,過往是苦楚,今後是新生。
擔憂和後怕暫告一段落,此刻蘭苑之中似是又要掀起一波小小的風浪。
坐在軟榻上的女娘沐過浴後,換了身粉白相間蝶紋衣裳,此時正捧著碗小口抿著補藥,瞧起來倒像是只粉色糰子。
昭瀾只是象徵性地抿了一口便被難以下咽的味道所勸退,怎地苦不拉唧的,她又沒病,為何要喝這補藥,訕訕地抬頭偷瞥一眼對面那正襟危坐闔著眼的郎君,暗暗將碗放下。
不料那郎君忽然睜眼,斜斜一眼直睨過來,雖未曾說話,甚至唇角略有隱隱弧度,但昭瀾當真不敢不從,默默將碗又遞到唇邊,憋著一口氣視死如歸般便把那碗黑漆漆的補藥喝完,只因那墨黑深邃眸色之中是滿滿的威脅之意。
很是滿意的李行韞將手邊的蜜餞推了過去,心情還算好地翹了翹唇角。
「睡下罷,我來熄燈。」